长的家门时险些跌倒。他没敢笑出声来,而是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在省厅上班,交往自然多了。分配在省城工作的同学,建议马宏楠托关系花些钱借此机会留下来,因为这的确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马宏楠也曾心动过,但却一时搞不到钱,托关系也无从下手。后来,单位三番五次地催着要他回厂,给省厅的电文内容是单位缺人,特别是缺少象马宏楠这样能写材料搞文字工作的人;并说省厅如果要留下马宏楠,最好是给单位另外分配一名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来。而恰在此时,马宏楠的妻子杨凤娟得重病进了医院,马宏楠急忙回乡下四处借钱在县医院给妻子治病。在妻子还没有出院时,省厅给了单位一个指标,选一名有培养前途的年轻人到中央某干部管理学院带工资脱产学习两年。当时单位好多年轻人都跃跃欲试,当他们得知马宏楠报了名后,都一个一个主动放弃了。和马宏楠自小就相好的一个朋友名叫程立业,在马宏楠的村子里当村长,很有能力,开办小煤矿发了大财,在经济上对马宏楠不止一次地有过资助。事隔多年之后,他埋怨马宏楠在省厅借调时为什么不向他开口,两三万元难不住他,真是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而在当时,马宏楠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向他提起。
马宏楠读了两年大学,毕业时,由于他的毕业论文写得非常出色,一位资深教授想把马宏楠推荐到国家某某部的课题调研组去,但“父病危,速回”的一纸电文又一次让他和机缘擦肩而过。
这两年里,和他同时借调到省厅工作的几位年轻人全都留在了省城。贾送欢当了单位的副厂长后,在残酷的###中,贾送欢和单位正厂长结盟,先把他原来的政敌周民科打倒在地,周民科被贬到一个车间去当工段长;然后又和党委书记作斗争,拉派系、搞内耗,弄得全厂职工人心惶惶。马宏楠对这些一概不知,一如往常,凭着自己笔底的功夫当上了办公室主任,后来又到基建科当科长。因为当时单位正在搞扩建,而且在县城规划的十几幢家属楼马上要破土开工。基建科长这个位子不少人都在垂涎,却让马宏楠给占了。且一路看好,在不久时间里可望被提升为副厂长。这下,马宏楠客观上成了许多人特别是同龄人的障碍和对头甚至成了敌人。但马宏楠却没有意识到,心底无私不带任何目的地和人交往,以至于后来栽得那么惨。当时,只是有人对他说为什么两年前借调到省厅时单位一个劲地把他往回叫,其中奥妙是他没有很好地和一把手搞好关系,人家借故日弄你哩!当他在单位一落千丈后,有人给马宏楠作了如下结论:政治洞察力和敏锐性极差,政治嗅觉犹为迟钝,人情世故方面过于幼稚。
对于工作的变动马宏楠却不怎么放在心上,但同事间世俗的嘴脸却让他怒火冲天。在对事物和问题的认识上,马宏楠倒是一个达观者,他认为不论干什么,总有不干的那一天;不管当多大的官,总有退下来的时候;一个人的寿命再长也要死的,争长争短,论多论少,最终没有什么意思。可是,在精神和情感上,马宏楠却极为脆弱,神精质往往敏感到病态的程度,在人格上哪怕是一丁点的刺激对他来说都是一种伤害,一丝淡淡的眼神或是一句不经意的玩笑都会在他心头留下痛苦和创伤。难怪他以前不给一把手送礼行贿、不向好友开口借钱托关系,原因是他把自己内在的人格厚厚实实地裹了起来,这也就不难解释他在婚姻问题上所抱的态度和选择了,潜意识的作用注定他在政治上的失败。由一名要害部门的科长一跌而为一名普通的工作者,他倒能泰然处之。在他看来,一个农民娃,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经过自己的苦读考上大学离开了农村,就已经不错了。当然,现在的农村比过去的农业社要好得多了,跳不跳出“农门”已无所谓。令马宏楠不能容忍的是那些势利之徒的唾沫花子,而最肯在他面前显得幸灾乐祸说三道四的人都是原来跟着他转的人,经常吃在他家,玩在他家的人。可笑的是马宏楠原先在家盖房时那些主动借钱给马宏楠的人,立即向马宏楠讨债,话语之难听、言词之刺激好像马宏楠已被单位开除或者快要死去的人。他们争先恐后地到财务科抢领马宏楠的工资。马宏楠虽然气愤,但却无话可说。谁让自己穷?谁让自己欠人家的钱呢?活该!每当夜深人静时,他不断地在心里问:“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贾送欢?你贾送欢乘人之危将原来的一把手赶走之后,当了行政一把手,大权在握,没几天就拿我马宏楠开刀?你毁了我的前程也罢了,为什么还要三番五次在会上点我的名,说我有才无德,说你此举是为了保护我?言下之意就是我马宏楠在基建科有经济问题。你为什么要这样恶毒呢?我无德?我马宏楠一没有象你那样和财务科长整夜睡在一个被窝里,二没有象你那样落井下石赶跑了原来的老领导。说我有经济问题?我既没有和财务科长同流合污作假账,又没有和供应科长共用一个老婆狼狈为奸进购劣质掺假原料和材料。贾送欢,你这个满口政策原则,满腹贪污受贿的伪君子,我看你能横行多久?”
此时,贾送欢在政治上的那些死敌纷纷向马宏楠招手,拉他入伙。他们猜想马宏楠跟了贾送欢多年,手中一定掌握着许多黑材料,再加上他们收集到的一些情况,意欲让马宏楠执笔写一份举报材料,向上级反映,其结果让却他们大失所望。马宏楠在与人的交往上从没留心过也没刺探过别人私下里的活动,他哪儿有贾送欢的黑材料?再说他还没有下作到如此地步。可贾送欢的死对头周民科三番五次地找马宏楠,说:“牛不顶牛是死牛,人不日人是死人;他不仁,你也不义,难道就这样被贾送欢糟蹋了?咽得下这口气吗?”可马宏楠念及多年来和贾送欢的交情,婉拒了周民科的结盟盛意。气得周民科对别人说:“马宏楠真是个书呆子!”
上篇(二)
二
不知是人的眼光变了,还是周围的一切确不如前?马宏楠觉得如今的成年人远不如他儿时眼中的那些大人们精神;现在的人们确比二十多年以前的人们在衣食住行方面要好得多,但一个个却愁眉苦脸,总在嘀咕着:“缺钱啊缺钱!心烦啊心烦!”虽说感官快乐随时都有,但心身幸福却难以寻觅。自然界也在不知不觉间发生着变化,冬季很少下得一两场好雪,即就是偶尔飘起雪花,也没有儿时空中的雪大,颜色也没儿时的白;那时是漫天飞舞的雪片儿,现在却只是稀疏的小雪点;要想尽情尽致地赏雪,只能在那逝去的岁月中寻觅和回忆了。天也不如儿时的蓝,水也不如儿时的清,叶也不如儿时的绿,山也不如儿时的秀,草也不如儿时的青,风也不如儿时的柔,鸟儿虫儿也不如儿时的多;夏天一年比一年酷热难熬,冬季却难得凛冽清冷;到处都是农药味、油烟味、腐臭味,田野里随处可见破损的塑料制品,夜深人静时噪音也不绝于耳;煤灰、粉尘、沙粒、土沫经常像细雨般落在人们的发间身上……人也变得愈来愈坏,假冒伪劣商品充斥着整个商店和摊点,药店里的药也被假药所充斥,买什么东西都缺斤短两;稍不留神就中了圈套,或上当受骗;犯罪率一年高于一年,唯有强Jian犯比过去的年月少之又少——可以自豪地说:人们不再感到性压抑了!
马宏楠只要躺在床上,不论白天黑夜,不管亮着电光或熄灭了灯火,总觉得整个屋子极像一副巨大的棺材;如果是夏秋季节,蚊帐的形状则更像棺材了。他想,延续至今用来埋死人的棺材为什么是长方形的?假如我们的先祖把它设计成圆形或三角形的,不但极具美感,也不至于让活着的人睡觉时看着房间和蚊帐的样子就想到了棺材,往往难以入睡而浮想联翩……
马宏楠深切地体会到人死了也就如同睡着了一般,只不过是活着的人能够醒来。大梦初醒,先前的痛苦和烦恼暂时想不起来,等洗了脸再接上三两个电话,常常后悔为什么不永远睡着而要醒来呢?睡着了真是美妙!除了做恶梦以外绝没有醒着时的忧愁和苦闷。马宏楠不止一次地想:假如一个人怀着愉快的心情进入梦乡,在睡眠中不知不觉地死去,没有遗憾,没有眷恋,没有牵挂,没有怨恨,没有寄托,更没有带着对死亡的恐惧而死去,那该是多么令人神魂颠倒的造化啊!自杀的人,何以那样的愚蠢呢?跳楼、上吊、投井、触电、服毒、割腕等等,悲么就不选择玩好、吃好、穿好……然后躺在风景优美的地方服用大量的安眠药而幸福地死去呢?但毕竟愿意睡着不醒的人很少,人人都想把一天当作两天来用,什么挣钱呀!享受啊!睡觉的时间倒是越来越少,眼圈发青的人反而愈来愈多。
当一个有涵养的男人落魄失意时,他就转而更加留心自己的家。妻子儿女、父母叔伯、兄弟姐妹、甚至连亲戚在内都一个一个地在他心里晃来荡去。马宏楠算不上一个非常高尚的男人,但却不是一个在外生了气,回家就砸碟子摔碗的主儿。一个在单位忙了多年的人,猛然闲下来无所事事,对一个有才华有能力的人来说,实在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加之世态炎凉,近万名职工的一个单位,在领导面前失宠后的马宏楠,几乎成了孤家寡人。好在马宏楠农村的家离单位不远,十多公里的路程骑上摩托车一会儿就可回家。那些没有考上大学也没跳出“农门”的儿时的伙伴,大都认为马宏楠人气不错,不像有些人一离开农村就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永远不愿回家乡;即就是偶尔回乡探亲,也不知在外当了多大个官,干了多大个事,撇着一口洋腔,头发梳的溜光,笨狗扎个狼狗势,似乎辈分也高了,在巷子里碰到村人一律直呼其名。什么这也不干净,那也不卫生……当然,也有人说马宏楠是个傻冒,好不容易吃上了公家饭,却讨了个农家媳,可惜,可惜,恰似复合肥施在了山坡地,骏马拉了个坏坏犁。
马宏楠却对自己的抉择和做过的事情从不后悔,也不怎么在乎别人的议论。多年来在家庭和夫妻生活上过得坦然而惬意。
沧海桑田,近二十年间,无人能够料到社会变化竟如此之大:先是“双轨制,剪刀差”,吃“商品粮”是多少农村人可望不可及的事儿,人们争着抢着“农转非”;后来是粮票作废销了粮本,到现在是裁员下岗自谋职业;而农村却有了这样那样的专业户,出了不少的总裁、经理和老板。“土豹子”也好,“土财主”也罢,农民不但成了企业家,而且堂而皇之地成了县上和省上的什么“代表”和“委员”。出资建校,掏钱修路,出国考察……说起文化程度,高中的很少,好点是初中,大都是小学,但却呼风唤雨,神通广大。马宏楠的家族改革开放以来,没出过一个大能人,没有什么实体,没成什么气候,大都小打小闹靠果子、靠花椒、靠倒卖土特产,日子过得都不错。要说成了大事的,就数马宏楠后来开办的小煤矿了。
起初,他呆在家里发疯般地看电视。但不长时间,马宏楠就让电视看腻看烦了。原因是很难看到好的电视剧,偶尔有好的节目,却一个劲地放广告,让人烦得要命。他最喜欢看的节目当推“动物世界”,他觉得动物世界里的那些动物比他周围的许多人还要可爱;动物间的残忍远不如人与人之间的残忍;动物所承受的痛苦要比人类所承受的痛苦轻得多。它们几乎没有什么精神痛苦,而人类所承受的精神痛苦随着人类社会的文明愈来愈重;动物只有来自对自然界的恐惧,而人类除了对自然界的恐惧以外,更多的恐惧则是来自对人类自身的恐惧。诸如对战争的恐惧,对核武器的恐惧,对恐怖组织的恐惧,对自然遭到破坏的恐惧,对环境被污染的恐惧,对能源枯竭的恐惧,对传染病的恐惧,对贪污腐败的恐惧,对假冒伪劣产品的恐惧,对黑恶势力的恐惧,对政府官员及差役的恐惧……马宏楠经常对着电视 屏幕发呆,他想:人类最终要自己毁在自己的手里,科学技术的发展特别是物理化学方面无限的发展,最终会使人类作茧自缚,人类在某些方面的一意孤行,实际上是在自掘坟墓。
马宏楠万没想到,自已多年前在婚姻上的错误选择到了现在竟成了好事一桩。妻子杨凤娟是那样的温顺朴实,一男一女两个孩儿特别逗人喜爱。女儿马雯玉,聪明伶俐,人见人爱,读书读得很好,年年都是三好学生,明年就要读初中了。男孩马书玉,因他属马,故全家人昵称他为";马娃";。马娃悟性很好,反应很快,但他调皮得要命 ,正上小学三年级。假如妻子不是个农民,他怎么能够生育二胎呢?大哥马宏军这几年靠着几亩果园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二哥马宏柏靠购销花椒发了大财。尽管在马宏楠的记忆深处大哥二哥在多年以前受了许多的苦,但现在却总算过上了好日子。姐姐马宏丽比马宏楠只大两岁,兄妹六个只有他们两个最为默契,不幸的是姐夫王益民过于老实本份,只知一味地埋头种庄稼,刚结婚的头几年日子还凑合得过去,可后来随着各方面的发展变化,日子过得异常艰难,时常拿不出电费和娃娃的学费来。马宏楠在经济上总是给姐姐以周济,众多的侄儿和外甥当中他最疼爱最偏爱的要数姐姐的三个孩儿了,只要给自已的孩子买什么,一定要给姐姐的孩子捎上一份。弟弟马宏强经营运输盖起了楼房,光装修就花了近十万元;厨房用具全是现代化的,空调、太阳能、手机应有尽有。马宏楠这个国家干部在弟弟这个农民面前不知要逊色多少!妹妹马宏娜是马宏楠一手抱大的,从小就爱在马宏楠面前撒娇,婚后仍是如此。妹夫梁建峰在马宏楠眼中是个十足的社会渣滓,吃喝嫖赌,坑蒙拐骗……起初,梁建峰不知挨过他多少臭骂,后来,马宏楠念及他对妹妹还好,衣食不愁,钱粮不缺,也就忍了,但却从不拿正眼瞧他一下。近几年,不知怎么搞的,梁建峰竟人模人样地阔起来了,不但屁股后面跟着帮年轻人,平民百姓惹他不起、黑红两道的人也敬他几分;啥正当活也没有,但却有的是钱,妹妹的脖子上、手腕上、指头上、脚腕上,耳朵上戴全了小";五金";,屁股下面还压着辆桑塔纳轿车,吃香的、喝辣的、玩嫩的,一年的享受胜过常人十年的享受。马宏楠清楚他是怎么起家的也晓得他的生财之道:一是靠放高利贷;二是在公路上敲诈外地车辆司机;三是给人拉托说事,收取好处费;四是以调解者的身份为双方摆平是非从中渔利;五是给一些娱乐行业充当保安收取保护费;六是开设赌局抽红利。为此,马宏楠不止一次地教训过梁建峰,说你当你是什么呢?趁早收手务正业吧!一次,他郑重地说道:“别看那么多人恭维你、奉承你,可背后没有不骂你的。你知道你这是什么?黑恶势力!知道吗?公安局迟早会收拾你的!”
“哥,你是有文化有知识的人,怎么比我这个农民还糊涂呢?现在是法制社会,我犯法了吗?证据呢?说话不能信口开河。哥,实话告诉你,我开的那家茶棋社,是和公安局某某局长合伙开的,利润四六开成,人家得六,我得四,平常还有另外的红包送人家。不瞒你说,光这个茶棋社一天就有三四千元的收入。怎么?你不信?哥,不是妹夫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