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算你有头脑,周民科这个人我听说过,咱当地人,很有能力,现在还是副厂长吗?”
“早不是了,被贾送欢一脚踢到车间当工段长去了。”
“你们单位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告贾厂长,唯你不能?”
“为何?”
“因为你们两个原来伙在一块尽人皆知。尽管你们单位许多原来恭维你的人现在都在你面前刺你的眼,但还有许多人认为你有骨气、清高。假如你现在和周民科联手告贾厂长,你们单位的人对你会有更多的议论,这样做对你以后不利。”
听了程立业的高见,马宏楠觉得自己单纯幼稚得似小儿,几乎要被这个社会给淘汰了。他原来告不告贾送欢,只是从道德和人格角度出发,现在才知道还有这么大的功利因素。
“哥们,你老练得快成|人精了。早几年和你谈这些,我如今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马宏楠若有所悟,但还没有大彻大悟。
程立业笑了笑,站起身来双手按胯晃了晃腰,坐下来喝了口茶点了支烟,说:“唉!我也是当村长后给磨练给逼出来的。我这个高中毕业生没有你这个大学毕业生读得书多,但我喜欢看电视。你记住一点,电视剧里让观众反感的人物,往往在现实生活中是最受人恭维的人;电视剧里让观众同情的人物,往往在现实生活中是最受人冷眼的人。凡是文艺作品中提倡的,在现实生活中往往要碰壁,甚至要吃苦头;凡是文艺作品中反对的,在现实生活中往往左右逢源,既升官又发财,名利双收。当然,看文艺作品受到的最大教育就是不能犯法,只要不犯法,怎么都可以,即就是偶尔犯了有关经济方面的法,只要没留下证据,法院也拿你没办法。嘿嘿,这世上的人啊!要玩得好,要立于不败之地,还真要既想当表子,又要立牌坊,一个萝卜还真要切两头!否则,你将一事无成,除非你埋头下死苦或一心作学问。”
马宏楠本想反驳程立业,但却一时语塞,想不出什么话来,叹了几口气好半天才说:“这不是不道德吗?”
“道德,道德是什么?道德是那些不道德的人为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强加在道德的人身上的枷锁。”
“哎呀,你简直快成个哲学家了。”
“说这么几句就快成哲学家了?那哲学家不是太好当了吗?”程立业无不幽默地说。略停了下,他又接着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也有各自的看法,你说对不对?”
“对,对,我的村长大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谈我的事了,听说你把小煤矿卖了,怎么回事?”马宏楠岔开话题。
“小煤矿越挖越深,不能再开了。我想办个洗煤厂,已和矿务局马庄煤矿罗矿长说得差不多,将来销路不愁,结账简单,货款回收也快。你干脆停薪留职也入上一股,怎么样?三五年内洗煤生意不会有问题,这个我已经反复考察过了。”
“我哪有钱入股呢?”
“可以想办法嘛。哎哟,时候不早了,躺会儿吧,天就要亮了,你就躺在沙发上,睡起来后顺便把饭吃了再回去。”
马宏楠没钱入股说的是实话,但程立业却认为马宏楠是不想入股。在他看来,马宏楠当过单位的基建科科长,多少还不捞点外快?再就是他一贯认为只要看准了的事没钱也要想办法。从这一点来看,他们二人毕竟有许多差异之处。
躺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上,马宏楠才感到腰酸背疼,浑身的关节有点难受,脸上的皮肤似乎也麻木了;由于吸烟太多,尽管喝了不少的水,但仍然感到嗓子有点干涩,鼻孔内也极不舒服。他用双手拢了拢头发,揉了揉脸,咽了口唾沫,用左手的食指挖了挖鼻孔,打了个哈欠,使劲地合了合眼皮,然后将眼睛睁开连着眨了眨眼,一下子觉得体力恢复了许多。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停止思考,赶快入睡。但大脑这台思维的机器仍然运转不休,纷乱的思绪总是挥之不去。无奈之下,他又点上一支烟,想自己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在他刚考上大学那一年,他的同龄人在祝贺他的同时,又是多么的羡慕和嫉妒他啊!可如今,他这个堂堂的国家干部浑身的劲儿无处使,闲在单位混工资,虽说吃穿不愁,但却无处施展才华无事供他释散能量,就像一头被圈养起来的狮子,他为自己活到这个份上而感到悲哀。程立业的一席话,使他陷入深深的矛盾和痛苦之中。在反思之中他问自己:“难道自己走上工作岗位后这十多年来所做的一切全是错的?自己对人生和社会的看法原来竟是如此地肤浅?原以为就要平步青云的自己在单位的人事斗争中稀里糊涂地中了别人的黑枪,自以为是的自己竟不如一个农民?以后会怎么样呢?如今,年届四十的自己,事业、名望和经济一无所成。在程立业面前,自己简直像个学生在听一位名教授在讲课,是什么原因促使自己在洗耳恭听呢?是和他之间的友谊?是因为他的成功或者是因为自己的失败?”马宏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后只记得自己吸最后一支烟时窗户已经发白。
上篇(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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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酷热难耐的夏季和多雨恼人的秋天在时钟的嘀答声中离人而去,冬的寒意扑面而来;早晨起来,院子的各个角落到处是被微微的寒风吹来的枯叶,灰白色的水泥院子泛着暗暗的青光,寂静之中偶尔传来附近矿山机械嘎嘎的碰撞声或火车经过时的鸣叫声。马宏楠伸伸胳膊蹬蹬腿,然后双手叉腰挺着肚子面孔朝天往后弯腰,反复几次后深深地吸上几口冷空气,顿感胸腔顺畅浑身舒服。待他漱洗完毕,杨凤娟已将早饭做好,匆匆吃过之后骑上摩托车去上班。杨凤娟目送他拐过巷口后回身打扫庭院,催儿女上学,完毕之后又忙着给父母做饭扫屋叠被。 清早的路上,来往的人们都在匆匆地赶路,大都骑着摩托车“呼呼”而过,也有自行车穿梭其间。过往的拉煤车尽管上着篷布,但仍然有煤屑被风吹落打在路人的脸上或脖子上,脏且微疼;焦化厂的煤烟随风扑面而来,一股氨味刺人鼻息;从水泥厂高大的烟囱里窜出来的灰粉飘落在人们的头上和衣服上。对于这一切,生活在这一区域的人们早已习惯,他们知道当地的经济之所以发达,是靠这些污染严重的工厂带动起来的。由于有众多的工厂才给当地的农民提供了许多的辅助行业,诸如加油站、修理部、配件门市部、车辆运输、餐饮业、商店、旅馆、歌厅、澡堂以及小型的灰厂和石厂等等。但马宏楠对这一切却深恶痛绝,因为他是一个爱好洁净且喜穿白衬衣的人,可严重的环境污染使他难以洁身自好,所以他常对别人说他不爱他的家乡。
前多年,马宏楠呆在单位很少回家,除了工作太忙以外就是嫌路上太脏。有时妻子到单位上住一阵子,他的心里甚感过意不去。自从在单位混背被领导划入“另类”之后,他又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几乎天天回家,而且不等下班他就先走一步,早晨上班从不忙着赶路中速行驶。因为他不在乎迟到,也不急着赶到单位打扫办公室,他来迟来早科长从不说他。特别是近来,由于天气渐冷,摩托车的速度能慢就慢,从中他还得出一个经验:摩托车骑得越慢,身上落的煤屑灰粉越少。另外,他最近一段时间非常留心大自然的景色,虽说骑着摩托车不可细心观赏,但骑慢点可大致浏览。看到妙处,他就把摩托车停放在路边,尽情欣赏。虽说他几乎每天在这条十多公里的路上都要往返一次,但一路上的景色每天都有细微的变化。就拿今天来说,初冬的野外异常地空旷,除了坡上坟地的松柏以外,已无绿叶可觅。还没有落下仍然挣扎地挂在树枝上稀疏的叶儿,已无绿的痕迹,一律干黄;路旁的枯草在微冷的晨风中无奈地瑟抖,田野里贴在地皮上的麦苗绿而无光,焉焉地毫无生机,人们的目光无视它的存在;远处的山脉似裸身的老人一般干瘦如柴,河道中的细流如偷儿一样悄无声息地走过,淡红的太阳无力地晃在天空,展现在马宏楠眼前的一切寂静而疲倦,使他本就衰颓哀愁的心境更加悲凉而凄然。
当马宏楠摆着一副毫不在乎的面孔来到单位时,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办公区打扫得干干净净,办公楼门厅的柱子上贴着“欢迎省厅领导来我厂检查指导工作”之类的标语,整个办公楼的地板擦得人走在上面有点滑脚。来到他所在的科的大办公室,所有的男女都在窃窃私语,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马宏楠坐下来拿起报纸一杯水还没有喝完,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科里的一位女同志接起电话“喂”了声顿了下,扭过头喊道:“马宏楠,电话。”
他接过电话,对方问:“你是宏楠吗?”他“嗯”了一声对方继续说:“有人把贾告到了省厅,上边派人来落实,如果找你谈话,该是你出气的时候了,望你切莫错过。”说完,对方就将电话挂了。他从声音中还没听清对方是谁,好像是周民科,但又不像。马宏楠坐在那儿手拿报纸但却不看,这个好消息的确使他感到宽慰,心想:“好哇,你贾送欢也有今日!”但他并没有将自己的快意流露给众人,也没有加入他们的低声议论——他猜想他们肯定在议论此事。马宏楠“嗯哼,哼嗯”了两下,两眼转动着什么也没说。他想:“是谁写的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