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蔡京还是太了解赵佶的心思了,赵佶想要的并不是精励图强,要的不过是那不切实际,自吹自擂的丰享豫大罢了。这个世上,也只有蔡京能够不断突破底线去逢迎赵佶,换了旁人,又有谁能如此通晓这个皇帝的心意。
赵佶颌首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不如这样吧,让他兼个中书令如何?太师揽着三省,确实辛苦,他还年轻,能替太师分担一些。”
中书省的职责更像是三省中的御史台,一方面,门下省草拟的诏书需要中书省来核定,方可颁发。另一方面,尚书省执行旨意时,中书省也有权监督。它既是门下省和尚书省之间沟通的桥梁,也是相权最大的督促者。因此在赵佶即位之前,中书令的职责还在太师之上,只有亲王、公侯才可以担任,便是从前的太宗皇帝赵光义,在即位之前也曾担任过中书令一职。
只是在赵佶继位之后,为了给予蔡京方便,才一口气将权柄全部授予蔡京,敕他为总揽三省事,权倾朝野,那显赫一时的中书省也成了蔡京操纵的玩偶。
石英来做中书令,等于是在蔡京的脚下放下了一块绊脚石,往后颁布任何政令,也不再随心所欲。而是偏偏这块石头,却是赵佶要放的,蔡京非但不能将它一脚踢开,还得老老实实地供奉着。
蔡京心中生出些许苍凉,心中暗暗一凛,想道:“陛下已对我起疑心了。”只这一个念头,让他魂不附体,全身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舔了舔干瘪的嘴唇,拱手道:“谢陛下恩典。”
谁也看不出赵佶此刻的喜怒,他微微一笑,笑得有些冰冷,继续道:“至于致仕养老的事,太师就休要再提了,朕还有许多事要你去办,朕离不开你。”
蔡京道:“陛下隆恩,老臣不敢忘。”头垂得更低,脸露感激之色。
赵佶道:“对了,朕决心判王之臣斩立决,太师以为如何?”
蔡京侧坐着,更是警觉起来,这个回答实在过于凶险,若是回答不可,便拂了陛下的心意。可要是欣然点头,自己与王之臣之间的关系,陛下不可能不知道,如此无情,陛下会怎么想?
蔡京慢吞吞地离座,一下子趴伏在地,已是哽咽起来,磕下头道:“陛下,老臣不敢相瞒,这王之臣乃是老臣的门生,这几年来,老臣与他的私交一向极好,只是想不到他竟做了这么多糊涂的事,老臣身为尊者,让他走了邪路,请陛下责罚,至于王之臣……”他吸了吸鼻涕,郑重其事的揩干了眼泪,道:“他既触犯了国法,天理难容,陛下如何处置,老臣不敢多言,只求陛下能留他一具全尸,老臣好为他下葬祭奠。”
赵佶不由动容,连忙将他扶起道:“太师快起来说话,王之臣是王之臣,太师是太师,你们之间有私情,朕早有所闻,就如你的愿,赐个绞立决吧,留个全尸,好成全你们的情谊。”
蔡京微颤颤地道:“老臣实在该死,在这节骨眼上还为王之臣求情。”
赵佶大手一挥,终于露出几分笑容:“你做得对,私情是私情,公义是公义,既不能因私废公,可该尽的情分也不可免。”
蔡京心里抹了一把汗,心里轻快了一些,只觉得今日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若是方才回答的一个不对,陛下对自己已有了成见,往后多半要不好过了。方才那一句奏对,适可而止,恰到好处,总算是避免了一个陷阱。只是石英任中书令的事,让他心中多了一个疙瘩,可是这个时候,也无暇他顾了。
……
鸿胪寺正堂,沈傲焕然一新地坐在太师椅上,悠哉游哉地扇着扇子,汴京的天气虽冷,衙堂里却是温暖如春,四个炭盆儿分别落在各个角落,炙热燃烧,以至于沈傲不得不摇着扇子为自己带来几分爽意。
他翘着腿,一脸如沐春风的样子,目光落在对面侧坐的一个番商身上。这番商穿着一身的绫罗,肤色略黑,脸上饱经风霜,倒像是个常年跑海的水手,只是他一身镶金戴玉,虽有暴发户之嫌,却让沈傲看得甚是顺眼,他喜欢的就是暴发户。
这位仁兄叫塔布,也是泥婆罗人,一说到泥婆罗,沈傲便相谈甚欢了,搭着塔布的肩,一个劲地说自己与泥婆罗王子是好朋友、好兄弟,两国之间的友谊情比金坚,激情四射,经历了时间的考验云云。又说塔布先生不远万里来大宋,他一定要尽尽地主之谊,做个东道主。
塔布受宠若惊,他是跑船的,生意做得不小,从前只知道沈寺卿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今日一见,却是生出了错觉,这位大人很热情啊,一点架子都没有,看来流言不可信,还是眼见为实的好。
塔布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连忙道:“怎么能叫大人破费,当然是小人做东道。”
沈傲嘴角一瞥:“你有这个心就好了,谁做东道是一样,你我谁跟谁?我是最喜欢结交商人的了。”
塔布连连点头,道:“是,是,所以这一次来了汴京,见识了大宋的繁茂,小人便一定要来见见大人,与大人交个朋友。”
“你我相隔万里,能在这里因缘际会,这就是缘分。”
“是,是,大人一语中的。小人这一次来拜谒大人,是有些礼物和特产要献给大人的,共是一千贯钱和一些不值钱的泥婆罗特产,请大人笑纳。”
沈傲很为难地晃着脚:“这个嘛……”
塔布以为沈傲不收,连忙道:“大人,这礼物您一定要收下。”
沈傲继续翘着脚:“这个嘛……”
“大人的意思是……”
沈傲叹了口气,指了指置于正堂墙壁上的一块装裱起来的行书,道:“你看看这是什么字?”
塔布虽会些汉话,对汉字却是不懂,惭愧地摇头道:“请大人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