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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第1页)

己,为厂子,他本应该回避跟邵长水的接触。他有很正当的理由去回避:他是顾代省长一手提拔的,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人们都认定他是“顾代省长的人”,“陶里根集团”里最年轻有为的“要员”。他又跟祝副市长有过密切的上下级关系,至于跟劳爷之间那种老小无猜的“忘年交”情谊,更是被圈内许多人啧啧称赞的美事儿。他理所当然应该“回避”。再说他眼下正在筹建中国最大一艘“轴承生产航母”,可谓众目睽睽,又千头万绪,事关国家上百亿元的一笔资产,一丝一毫都疏忽不得,岂能容他在这时刻既分身又分心?但他考虑来考虑去,还是克服了种种顾虑,大胆站出来跟“复核组”的人做一次认真的接触。他觉得自己应该很认真地把一些事情跟工作组“交代”清了。当然,这样的“接触”必须做得比较隐秘才是。

……不一会儿,两名穿中式紫红团绣牡丹遍地翠旗袍的女服务员,各提着一只漆绘竹丝编的食盒,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她们送来谷秘书为寿泰求预订的晚餐。寿泰求刚开完集团董事会,就赶过来了,还没吃晚饭。

“你吃了吗?来来来,一块儿再吃一点。”寿泰求拿起一头坠有银饰物的象牙筷子时,热情地招呼邵长水。

“我吃了。您就别跟我客气了。”邵长水斜眼瞄了一眼送来的晚餐。一碟蒜蓉干贝,一碟挂浆卤鸭肫,一碟嵌金镶银绿豆芽,一盘酱焖肘棒(寿泰求是个“食肉动物”,每顿都不能少了肉,尤其晚饭这一顿),一碟芝麻辣酱金红油亮满天星。主食是一碗鸡丝猴头(菇)面,两个极为精致的天包地馒头,再加两小方北京六必居制作的玫瑰红乳腐,像西餐中使用黄油那样,寿泰求拿它们专门涂抹馒头片的。(所谓“嵌金镶银”,就是用注射器在每一根绿豆芽中间注进蛋清,或蛋黄,再进行规范炒制。所谓“天包地”,就是一层白面裹一层玉米面而已。)另外还有一碗卤煮火烧,是特地给邵长水要的。这太让邵长水吃惊了。“卤煮火烧”是邵长水小时候最喜欢的一种吃食。那时候家里不可能经常吃肉。逢十休息(林场十天休息一回),跟着父亲去场部办事,如果一切顺利,父亲就会带他去场部一家老北京人开的小饭馆里吃上一碗北京风味的“卤煮火烧”。这位满口京腔的爽朗老人当年究竟是怎么“流窜”到这高纬度风雪林区来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说法,但年幼的邵长水却只知道在那个年月里,那小饭馆的店门口立着一口大锅,锅里满满腾腾地煮着肥而不腻的大肠、口条(猪舌头)、肝儿、肺等猪下水。这些好东西是用十三种香料,加上多年的老汤,长时间煨炖出来的。那老汤里还翻滚着一个个死面饼(火烧)和整只整只的尖红干辣椒。只待客人坐下,那北京老头便欢快地吼叫起来,捞出那面饼和猪下水,扔到硕大的砧板上,操起那把锋快的鬼头刀,“嚓嚓嚓嚓”地一通切成小块,归置到大海碗里端出来,再浇上那老汤,再撒上那香菜末,开吃前再扔进一勺干辣子粉,绝对是这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真应了那句“过屠门而大嚼,扇嘴巴也不放”的老话了。但眼前这二位怎么会知道自己二三十年前的这点嗜好呢?他们这调查研究摸底的功夫真够专业的,也够吓人的,立马让邵长水很有些敬畏和谨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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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精神幻觉(3)

邵长水决定不动这碗卤煮火烧,决定从一开始就不在对方圈定的“场子”里,按对方敲打的节拍“起舞”。

也许因为有过两年当兵的经历,也因为这些年见过的、吃过的好东西太多太全,所以,无论怎样精致的干点和菜肴,寿泰求都以求饱为基本目的,再没有那份兴趣、也没那个时间去慢慢跟它们纠缠,为此,不一会工夫,他便风卷残云般“享用”完了这顿价格绝对不菲的晚餐。邵长水看得出,他是经常上这儿来就餐的。对这儿的一切,他相当熟悉。

“对不起。为了能谈好谈充分,我必须这么拐个弯,让您多走这么一回了。”寿泰求打着饱嗝,端起一杯观音王乌龙茶,小小地抿了两口后,解释道。然后又问道,“您想从我这儿了解些什么?”

“您能告诉我些什么?”邵长水笑道。

“那可就太多了。”寿泰求也笑了起来。

“那就说吧。您说啥我都感兴趣。”

“那……我给您说点当前我国轴承生产所面临的困难局势和解困途径?”寿泰求挖苦道。

“可以呀。只要您有时间。”邵长水依然平静地应付着。

“还是定个调,划个范围吧,邵同志,你我的时间都有限。不允许我们乱开无轨电车。我知道你们需要我谈谈劳爷。但那是一个很大的话题。你们到底需要了解他哪些方面的情况?或者,您是否先告诉我,你们已经掌握了他哪些情况,还需要从我这儿了解哪些方面的情况……”

看来对方想先摸一下底。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对不起。要是能够定调划范围,也就不用来找您谈情况了。省委主要领导非常重视这个案子的复核工作。我们觉得您也一定会配合我们做好这个工作的。”邵长水故意点了一下“省委主要领导”,以向对方明示此次谈话的重要。

寿泰求果然收敛了嘴边那一绺淡淡的微笑——那不自觉地透露出一点“居高临下”和“漫不经心”意味的微笑,略略地沉吟了一下。他这“沉吟”倒不是被对方举出的“省委主要领导”这面大旗给镇住了。邵长水不举这面“大旗”,不放这样的“大话”,他对他印象还挺好,觉得这位“公安同志”,执著,诚恳,稳重,机敏,眉目间神清气爽,真可以称得上是他多年来接触那么些公安干部中气质上佳的一个了。但一听他也不能免俗地用“领导”来唬人,反倒觉得这人“粗俗”了,一开始建立起来的那点敬重和亲近感,顿时减退了不少。“省委主要领导”?嘿嘿,大概您还知不道吧,作为省里国企改革重点单位的党政一把手,省内五十强、国内五百强之一的一把手,要约个时间当面跟省委书记谈个事,不敢说易如反掌,也可以说十拿九稳。真是的。这样的赌气话,寿泰求当然不会说出口去,只是在淡淡一笑中将它们从自己心中掠过,而后对邵长水说:“我个人和劳爷之间的那点关系,今天就先不去说它了。”

十三 精神幻觉(4)

“不不不……这也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邵长水忙要求道。

“要这么说,我们得说三天三夜。这不可能。”寿泰求断然拒绝了。这让邵长水一下领略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在操作一件事的过程中,左右局面的决心和能力。

“劳爷死得可惜,也死得莫名其妙。”寿泰求说道,“……我不能说自己非常了解劳爷。但我敢说,现在谁都不敢说自己有多么了解他,尤其是在他老人家经历了陶里根的剧变之后……”

“剧变?你能对‘剧变’二字做一点详细的说明吗?”邵长水追问道。

“老人家在陶里根非常痛苦过……这一点很少为人所知。更多的人看到的是他变‘疯狂’的一面,辞职啦下海啦脱警服啦,一连串的事情好像干得都挺疯狂的……其实他内心一直非常痛苦……”说到这里,寿泰求停顿了一下。这样的停顿,好像是为了强调他这个“痛苦说”,又好像是为了进一步描述他这个“痛苦说”而在做某种准备似的。“他当时确实很痛苦……”停顿了一会儿,他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他跟您详细谈过他内心的这种痛苦?”邵长水小心翼翼地问道。

“……”寿泰求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当时跟您说什么了?”邵长水按捺不住地问道。

“他当时跟我说得挺多。他知道,我跟顾省长他们走得比较近,一向以来也比较了解他们……”

“听您这么说,好像劳爷挺想从您那儿了解一些有关顾代省长的事情的,是这样吗?他跟您了解过顾省长哪方面的事情?”邵长水随口这么问道。但话一出口,他立刻有些后悔了,立刻意识到这样提问,太不策略,太露骨了,搞得不好,会吓住这位仕锋正健、正需要处处把自己包裹得更严实更规正,以免一着不慎而遭致前功尽弃的“年轻人”。邵长水的担心果然应验。一听邵长水立刻抓住“顾省长”这话题追问起来,寿泰求马上显得警觉起来,忙改口道:“我和劳爷之间,怎么会扯到顾省长的事呢?完全不相干嘛。”为了回避邵长水继续发出类似的追问,他马上拿起茶杯,装着要续水的样子,起身在包间里转圈寻找着根本也不存在的热水器。这时,一直在门外守着的谷乔,赶紧走了进来,接过寿泰求手里的茶杯,一边张罗着让服务生给续水,一边提醒寿泰求道:“一会儿还要见建设银行两位老总哩。谈得差不多了吧。”

“你别催。我记着哩。”寿泰求颇有点不耐烦地呵斥了谷乔一句。其实他这点“不耐烦”,更多的还是冲着他自己来的:他觉得自己刚才太不像话了,开谈不大一会儿,居然就亮出如此大的破绽,差一点让人把不该说的话全给勾了出来。他觉得自己有点“窝囊”,对此也感到挺“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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