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我喊了她两声,她都不闻不问,我忽然意识到,她在梦游,听说梦游的人不能受惊吓,我就不动声色地望着她,看她要做些什么。她从床头柜里拿出水笔,径直走到对面墙上的挂历前写起字来。挂历上那个“4”字旁的一竖原来是她自己画上去的。她写完之后像僵尸一样双臂平举,跳着回到了床边,放好水笔爬上床,躺下前还对着墙壁诡异地笑了一笑,看得我冷汗直冒。那天晚上我一直没有睡着,天快亮时我赶紧用橡皮泥把挂历上的那一竖擦掉了。
早上宾医生来查房时我把昨天夜里发生的怪事告诉了他。宾医生说看来前天挂历上的那一竖也是蓝蔚渝自己画上去的,她现在的*幻想和精神分裂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离彻底崩溃只有一步之遥。他说前苏联有过一个和蓝蔚渝很相似的病例。美苏冷战时期,苏联在高加索地区一个荒凉的雪山上设置了一个岗哨,只派了两个人驻守,大个子叫扬洛夫斯基,小个子叫奥姆里奇。由于大雪封山,道路封阻,补给断了,他们剩下的食物可能维持不了十天,他们只好轮流出去打猎。一天他们在岗哨后面的一个山脊上看见一只受伤的雪狐,扬洛夫斯基追捕雪狐时不幸失足跌落山崖,当场死亡。奥姆里奇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扬洛夫斯基的遗体背上了山,把他埋在岗哨前的空地上。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一连三天,奥姆里奇早上起来的时候都看见扬洛夫斯基好端端地坐在瞭望岗的椅子上,此地由于终年积雪,死去多时的战友面部表情仍然栩栩如生,把奥姆里奇给吓坏了。奥姆里奇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把扬洛夫斯基重新埋葬。第四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奥姆里奇仍然见到扬洛夫斯基端坐在瞭望岗里的椅子上,他当即拔枪自杀了。一个月之后,大雪终于停了,道路修好,部队把补给送过来的时候在岗哨里发现了他们两个仍然保存完好的尸体。奥姆里奇的日记本为解开这个谜团提供了宝贵的线索,后方的军医认为,奥姆里奇得了精神分裂症并且伴有夜*为,他由于极度怀念扬洛夫斯基,无法接受他已经死亡的事实,他白天把扬洛夫斯基埋了之后,潜意识驱使他晚上起来把他挖出来放在平时他们工作和战斗的地方,但第二天起来却什么也记不起来,连续数天,再坚强的人也会被这无法解释的现实击垮,他崩溃了,所以选择了自杀。
我十分害怕,眼巴巴地望着宾医生问他怎么办?宾医生说所有能用的最先进的治疗手段和最好的药他们都已经试过了,除了叫我看紧她,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只能看病人自己的意志力了。
蓝蔚渝被送进了单人的重症病房。接下来的几天,她仍不时出现梦*为,有时还会把自己当成那个小鬼,面目狰狞地向我扑来,我就拿一块毛巾蒙上她的眼,抱她回床。眼看着她的病一天天地加重,原来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也越掉越少,人也越来越瘦,就算精神不失常,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身体也会垮掉,我忧心如焚。
7月7日那天,我妈见我已经四天没回过家了,到医院里来给我送衣服。她给蓝蔚渝擦了身之后说带她去潭柘寺做场法事,把那个小鬼给镇住,也许就没事了。宾医生认为这个办法虽然老土,但说不定对蓝蔚渝的心理会起到意想不到的帮助,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剑走偏锋,试一试了。
我爸知道我找了个精神病女朋友之后,气得暴跳如雷,上次回家我跟他又吵起来,他差点拿家里那把仿制的龙泉宝剑劈了我,幸亏我妈挡住把我推出了门。我妈在东城区景山街道办事处上班,管计生,时不时在马路上贴些“计划生育,丈夫有责”“少生孩子多养猪”的标语,一个月只有一千多块钱,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拥有过一双超过50块钱的鞋,穿的都是十几年前的旧衣服,用两块钱一瓶的百雀羚擦脸。蓝蔚渝住院之后,我妈不但熬汤给她喝,还偷偷塞了不少钱给我,这次又大费周章地张罗给她做法事,潭柘寺里那些秃驴收费贵得很,搞一场要5000块钱,我妈想都没想就把钱掏了出来。我从小就不是那种让人省心的孩子,我妈为我可以说是操碎了心。现在,我学业荒废,感情沉沦,前途渺茫,看不到任何希望,一想起我妈那张曾经美丽如今憔悴的脸,我就难过得不能自已。
给蓝蔚渝做完法事,我们临走前,那个脸上有贼大一块胎记的秃驴主持对我说,最近不要去教堂、庙宇和坟场,那些地方都属阴煞之地,轻则运势低落,重则大病丧身。我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诺诺地点了点头,我只关心蓝蔚渝的病。回到医院,蓝蔚渝好了很多,除了晚上天黑的时候偶尔会出现幻觉,能吃得下东西也睡得着觉了,脸上逐渐地有了光,不像前段时间那么灰暗,也不再梦游了,我们都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宾医生给蓝蔚渝拿来了一套《基督山伯爵》,说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套小说,每当他遇到挫折或者是失败的时候就会想起书里最后的那句话:在上帝向人类揭开未来图景的那一天到来之前,人类所有的智慧包含在这两个词里:等待和希望。宾医生说,耐心等待,事情一定会出现转机;同时心怀希望,这都是好事,这个世界上,好事永远不会消失。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八十一章 是以命终
每当蓝蔚渝要发作的时候,我就读《基督山伯爵》给她听,她很快就能平静下来,随着情节的跌宕起伏而时喜时悲,最后总是枕着我的手臂睡着。望着她熟睡的样子,我就像一只母爱澎湃的雌老虎,外表凶猛吓人,心内柔情万千。
7月13日那天夜里的月光我一直记得,永远也不会忘记。12点医院熄灯的时候,蔚蓝幽深的天幕上挂着一轮银盘似的圆月,发出橘黄透亮的光。我打着电筒在给蓝蔚渝读《基督山伯爵》的最后一册,读着读着,我慢慢发现有点异样,抬眸去看她,只见她坐在床上,慢慢地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脱去,先是上衣,然后是裤子,接下来是乳罩,最后*地跪在床上,满目含情地望着我。
我以为她的病又发作了,“蔚渝,你怎么了?快把衣服穿上,这样会冷的。”
她眼中像孩童般闪烁着无邪清澈的光芒,脸上有淡淡的红晕,说:“我不冷,我就是想这样和你在一起。”
我要扯被给她盖上,哄她说:“乖,别闹了。”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无比温柔地吻我,双唇火烫,接着搂住了我,一颗颗解开我衬衣上的纽扣……
月光清凉如水,映得她身上每一寸肌肤都纤毫毕现。我们就像一条曲折起伏的河流,地势平缓时涟漪点点流水潺潺,河道拐弯时奔腾咆哮浪涛翻滚,地势陡然下跌、形成大落差的瀑布时怒潮汹涌一泻千里。
那是我一生中最亮的月光。我们时而激烈时而缓和地缠绵了一夜,天空发白时,我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缕阳光穿过窗帘透隙而入,我北京夏天的那火辣的阳光灼醒了,伸手一摸,摸了个空,我坐了起来,举目四顾,房里空无一人,我连忙拉开卫生间的门,里面同样空空如也。我转身望向对面墙壁的时候,发现挂历上的日期“14”那里被圈了一个圆圈,昨晚我们一直在一起,却不知这个圆圈是她什么时候画上去的。我一直以为只要过了7月14就会没事了,今天正是7月14,心里涌上一阵剧烈的恐慌。我忽然福至心灵地拉开门跑到阳台上,放眼望去,蓝蔚渝亭亭玉立地站在对面楼顶的护栏外面,晨曦初染,映得她像个要飘然升天的天使,微风轻拂,吹得她长发柔动。我失声喊了一句:“蔚渝,你干什么?你别吓我,你快下来。”
她听到我的喊声,一双妙目含情脉脉地望着我,脸上有恬淡的笑容,正如我们初次相见时。一看到她这种恬淡而坚定的笑容,我的眼泪就流了出来,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的微笑。彼之蜜糖,吾之砒霜。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我泪眼滂沱地望着她,她像一只展翅飞翔的天堂鸟,张开双臂跳了下去,脸上自始至终带着温柔恬淡的笑容。她离去时的微笑,成为我此生最绝色的伤口。我像只野兽般嚎啕大哭,心魄俱裂,血流满面。我眼睛里留出来的不是泪,全是血,就连灿烂的阳光都变成了末日来临时的天昏地暗。
天地晦暝,腐朽早现。
造物弄人,终成悲局。
蔚渝走后,这个世界对我而言早已一片荒芜。望着那张老处力排众议发给我的毕业证书,我觉得那只不过是一张无用的废纸。我把毕业证交给我妈,对她说我要去一趟青海,去找鱼贩子。我妈给了我一万块钱,流着泪对我说一定要回来,眼中布满了无边无际的慈爱。这是我此生唯一的眷恋。蔚渝走后,我妈一夜白头,皱纹堆面两鬓如霜,我望着她那苍老的脸庞,眼中噙着泪,咬牙点了点头。
我临走前的那天上午,宾医生给我打了电话,对我说,杨教练给我的100块钱我忘记压在田头了,我是不小心忘记而不是故意的,这一切不是因为我造成的,这不是我的错,让我千万不要有心理阴影,我是这群人里唯一一个没出事的,让我要理智、坚强和自爱,一定要打破这个魔咒般的宿命。我什么也没说,轻轻地按断了手机。宾医生很快发来一个短信:来路迢迢,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在西宁火车站下车的时候,听到车厢里飘出一首周启生的老歌《天长地久》:依依不舍的紧抱着你的腰,像昨日正相爱的时候……我眼中的泪水雪崩般滚滚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