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算了一笔账。我们每星期上课三次,共六小时;从宿舍到教室往返一次一小时,三次共三小时;上课加往返,一星期总共要花九小时。一学期如以十八星期计算,共为一百六十二小时。我们这一学期下来的确跟先生学了很多东西,可既然先生严格按照讲义来讲课,那先生如果将讲义发给我们,我们只要几小时或一天便可仔细阅读完毕,省下的时间可以读别的书,不更好吗?”
胡承荫至今还记得陈达先生当时微微涨红的脸,神情略显窘迫和愠怒,他来回翻了翻自己的讲义,借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最终他合上讲义,放回提包之中,沉声说道:
“大学所有的参考书,书局里都能买到,照你这种说法,那么我们这些人便是多余的了,办大学便也没什么必要了。”
陈达先生说完这句话,未及胡承荫回答,下课钟声刚好响起,陈达先生一刻没有停留,即刻起身离去。全班同学面面相觑,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出乎胡承荫的意料,他这一为众人情愿的“义举”并未被大家当成“英雄”,他们反而尴尬地回避着他的目光,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室,很快偌大的教室便只剩下他一人。
胡承荫在那间空荡荡的教室里坐了很久,懊悔之情如生命力顽强的藤蔓般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箍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一个旁听生,一个社会学的门外汉,什么都不懂的他怎么能如此轻率地去指责和质疑陈达先生的授课方式呢?况且是用如此冒昧的方式!
在蒙自的课堂上重逢时,胡承荫已经转了系,正式成为了陈达先生的学生。胡承荫本是惴惴的,可陈达先生不但面带微笑,还第一个叫出他的名字,表达了对他转系的支持,似乎全然忘记了曾经的不快。
虽然鱼汤十分鲜美,胡承荫却有些食不知味,若不是经由师母的口,陈达先生定然不会旧事重提,他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真的伤了先生的心。
留意到胡承荫的窘态,陈达又盛了满满一碗鱼汤放在胡承荫的跟前:
“培荪,都是过去的事了,提它作什么?来,承荫,再喝一碗!”
胡承荫一连喝了三大碗鱼汤,吃了好多鱼肉,把肚子吃成了个皮球,师母才饶过了他。吃完饭陈达把胡承荫带去了后院,推开后门,眼前的一切把胡承荫惊了个目瞪口呆。1
陈达先生的寓所后面居然有个小湖,虽然面积不大,但湖水十分清澈,而且毗邻民宅,自是十分难得。小湖四周花木葳蕤,十分可人,俨然是一个小小的“花园”。
“这湖虽然不大,里面鱼却不少。”
陈达语气平淡,却可以听出隐隐的喜悦和满足,他在花园的角落里拾掇一番,递给胡承荫一个小铁桶和一把铲子。
“在我家吃白食可不行,来,帮我挖蚯蚓!”
胡承荫学着陈达先生的样子,用铲子把土铲松,接着在潮润的泥土中寻找蚯蚓的踪迹,雨季泥土松软,俩人很快就挖到了几十条。
陈达看了看胡承荫的桶底:“够了!”
日头渐渐向西下坠,湖面粼粼波光,如洒金般璀璨。
陈达在鱼线上穿了十八个滚钩,每个滚钩都贯穿了一条蚯蚓的身体,他的手法非常细致,蚯蚓的肉将每个鱼钩完整包裹住,没有一点点露在外面。胡承荫开始的时候不得其法,几次将蚯蚓的身体扯断,或是让鱼钩暴露在外,几次之后,他便掌握了要领,做得又快又好了。
鱼钩串好之后,陈达将鱼线伸入湖中,在岸边支好了钓竿。
万事俱备之后,只等鱼上钩了。
陈达先生站起身来,揉了揉腰。
“先生,咱们现在干嘛?”
“干嘛?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