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卜荪摇摇头,仰头喝干了碗里的酒:
“有一条不变的真理,当一个人可以很快获得某件东西时,他也会很快把它忘记。我整个家族的人都很擅长数学,我也遗传到了这个能力。我可以很快地理解和记住四页纸静水力学的内容,但我一样也会很快把它们忘记,可是要在考试中得高分,就必须要记得牢牢的才行。现在你知道啦,我为什么没办法成为一个数学家。”
牟光坦留心观察着燕卜荪的神情,发现他对此并不十分遗憾,他悠然自得地喝着酒,在酒精的作用下,燕卜荪的鼻子看起来越来越红了,看起来活像一根胡萝卜。
“牟光坦,再陪我喝一杯,我平常都是一个人喝酒,真的很没意思,今天有你陪我,咱们喝个痛快!”
从“海棠春”出来之后,因为喝得太多,燕卜荪脚步虚浮,摇摇晃晃,牟光坦一路上搀扶着他回了家。走到家门口,燕卜荪把手伸进西装的大口袋里找钥匙,结果从左边的口袋里掏出几截粉笔,从右边口袋里又掏出几截粉笔,燕卜荪也不着急,嘿嘿笑着,最后终于在裤子口袋里找到了钥匙,因为醉酒,燕卜荪握着钥匙的手对不准锁孔,牟光坦接过钥匙打开了门。
牟光坦扶着燕卜荪坐到了沙发上,还叮叮当当踢倒了几个酒瓶子,燕卜荪将头靠在靠背上,闭起了眼睛。
“牟光坦,能帮我放张唱片吗?我想听那张莫扎特的《魔笛》,唱片就在唱机旁边,应该就在上面,我前几天刚听过!”
牟光坦走到留声机前,小心翼翼地在散落的几张并未收进封套里的密纹唱片中翻找,可他刚掀起最上面的一张,一眼就看到下面那张唱片的纹路里满是没有及时清理已经干涸的果酱。
牟光坦动作一下就停了,可“久经考验”的他不着痕迹地把唱片放到一边,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幸运的是,下一张就是燕卜荪要找的《魔笛》,而且这张唱片上没有果酱。牟光坦双手将唱片放在留声机上,轻轻将唱针放下,华丽优美的乐音缓缓流出,让夜显得更加寂静了。
燕卜荪从沙发脚捞起一瓶剩了个瓶底的酒,对着瓶口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然后眯起眼睛,满足地笑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燕卜荪突然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先生今天游泳受凉了吧?”
窗外月色正好,阵阵冷风从窗口吹了进来,牟光坦赶紧起身想把窗户关上。
“不要关!我喜欢这风,我也喜欢这月亮。”
燕卜荪掏出手帕擦了擦红鼻子:
“我把壁炉点起来,马上就不冷了!”
燕卜荪十分熟练地用火柴点燃了几张自己画满了几何图形的废纸,引燃了壁炉里的干柴,很快一团熊熊火焰就在壁炉里烧了起来,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没过多久,整个屋子就变得暖意融融了。
牟光坦默默看着燕卜荪点燃壁炉的背影,心里十分感慨。
在牟光坦的眼中,这房间精致的装潢和满屋子的杂乱十分违和,可燕卜荪却丝毫不以为意,而白天燕卜荪在莲花池边被人偷光了衣服,他也全然不放在心上,而莲花池边猝不及防的“坦诚相见”,燕卜荪的坦然无谓让牟光坦想起了“竹林七贤”里的刘伶,来客惊讶于刘伶在家中不着一物,刘伶反而质问那人:“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我把天地当房子,把房屋当裤子,你为什么跑到我裤子里来呢?)”
像燕卜荪先生这样的人,无论他去了哪里,贫富与否,应该都会活得十分自在吧?
想到这里,牟光坦不觉笑了,这满屋子的杂乱也莫名变得顺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