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后,王亚文领导的党支部在翠湖海心亭召开了暑假前的最后一次会议,会议讨论了学生自治会选举的经验教训、米价飞涨对于膳团承办的影响等一些现实问题,虽然眼下的工作仍旧面对很多困难,但是每个人都认为来日方长,都对未来满怀信心。会议最终在一片和谐的氛围中结束,大家沿着十字交错的“唐堤”和“阮堤”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自散去,陈确铮因为要去鼎新街的青年会理发,便沿着唐堤一路向东走,走此方向者只有他和汤一雄两人,一边走一边聊起天来。
“一雄,我前几天碰到楚青恬,听她说联大剧团去乡下是坐卡车?”
“嗯,向西南运输处租借的军用卡车,本来咱们人就不多,一辆卡车连人带家伙事儿一起都装下了。”
“定了哪天出发了吗?”
“这周日出发。”
“周日啊,那还有三天呢,对了,我还有几个同学也想一道去呢,不知道你们剧团欢不欢迎呢!”
“当然欢迎了,多个人就多个帮手嘛!”
“行,那我回去跟他们说一声,提前准备准备。”
两人一路闲聊着,不知不觉从海心亭走到了翠湖边,迎面撞见绕着翠湖边散步的汤用彤、沈有鼎、浦江清三位先生。汤用彤最为年长,虽然未届半百,一头白发却十分显眼,他脚蹬一双布鞋走在最前面,虽然拄着一根手杖,步伐却十分矫健,正兴致勃勃地跟浦江清说着什么。浦江清穿一身西装跟在汤用彤身后,面带微笑地跟他彼此应和,沈有鼎先生最为年轻,他走在最后,还是穿着他那件破旧的长衫,头发仍旧是难以驯服的样子,脸上胡子不知道多久没刮了,渐成络腮之状,他却毫不在意,背着双手默默地听着二位先生说话,时不时笑笑,时不时饶有兴味地四下张望。
汤用彤和沈有鼎二位先生都是哲学系的教授,而浦江清虽然是中国文学系的教授,却也给陈确铮上过课,陈确铮赶紧迎上前去,给先生们深鞠一躬。
“先生们好。”
陈确铮抬起身来,却发现汤用彤先生缓步走到汤一雄跟前。
“一雄,你们两个认识?”
陈确铮一愣,听汤用彤先生的口吻,他跟汤一雄显然十分熟识,再一联想到两人同为姓“汤”,陈确铮就瞬间福至心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汤一雄显然对父亲十分尊敬,他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嗯,陈确铮也是群社的,之前他还来联大剧团帮过忙,过几天我们去大板桥宣传抗日,他想跟几个同学一起过去,我们正商量这事儿呢。”
浦江清跟沈有鼎见到汤一雄,脸上都露出亲热的神色,浦江清笑着说道:
“一雄,你怎么又长高了!快比你父亲高出一个头去了!”
沈有鼎点头附和: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啊,眼看着你长成一表人才的小伙子了!”
汤一雄有些害羞,没有说话,汤用彤看一眼儿子,眼神中满是欣慰:
“天也不早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这就回去了。”
浦江清和沈有鼎对视一眼,浦江清适时插言进来:
“先生,有鼎跟我晚些要去参加清华谷音社的曲会,跟曲友们小聚一下,我们就先走了。”
“快些去吧,迟到便不好了。”
目送沈有鼎跟浦江清的背影走远,汤用彤低声嘱咐道:
“一雄,你回去跟你母亲说一声,说我晚餐不回去吃了,我跟你毅生(郑天挺)伯伯一道去福照街夜市逛逛,叫她不必等我。”
陈确铮默默看着父子两人的对话,心中讶异于汤一雄的低调,他跟汤一雄虽然称不上关系密切,但交往绝不算少,竟全然不知他跟联大哲学系的名教授汤用彤先生是亲生父子。
陈确铮略一分神,思绪却被汤用彤先生召唤了回来。
“陈确铮,你明天有事吗?”
陈确铮看一眼汤一雄,汤一雄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陈确铮摇摇头。
“那你明天到我家里来吧!”
陈确铮还未及回答,汤一雄便热情说道:
“来吧,陈确铮!认识你这么久,还没请你到家里坐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