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蒋庆之一人坐在船头,身后是形影不离,仗刀而立的孙重楼。此刻盛夏,海上阳光炽热,郑源不敢开口相劝,徐渭叹息一声,走了过去。
“伯爷,那女子被倭寇掳走两年,归乡后也会被人诟病,乃至于排斥,生不如死。”
“你想说她的死是解脱?”
“是。”
“我知。”蒋庆之拿出药烟,“我在想,为何每相隔数百年,这个中原便会经历一次浩劫。为何大明看似如日中天,依旧有百姓被异族屠戮凌辱,这一切,谁之过?”
“算下来,浙江文武之过。”
“朝中衮衮诸公无过?”蒋庆之讥诮的道:“在他们眼中,争权夺利才是本职,至于那些小民……罢了,我有些愤世嫉俗了。”
徐渭坐下,摸出腌蚕豆,“倭寇为祸多年,蒙元时也无可奈何。再有,大明疆域太大,总有看顾不周之处。譬如说交趾与缅甸那边,不时也有越境袭扰的消息,边民死伤也不少。伯爷,治大国如烹小鲜,这一切,急不来。”
蒋庆之默然。
“另外,今日伯爷突然动手,周望必然会弹劾伯爷。”
“我不在乎这个。”蒋庆之轻蔑的道:“再说了,我晾他也不敢!”
徐渭叹道:“他会拿此事与伯爷做交易,寻求伯爷在水师之事上放自己一马,乃至于索要好处。”
“比如说把林夕弄走?”
“是。严党经营浙江许久,就被卡在了林夕这里。”
“能让严嵩父子不满的事儿,我做!”蒋庆之笑了笑,“老徐,有句话我想说许久了。”
“在下洗耳恭听!”
“先说个故事吧!”蒋庆之说:“曾有人经过海边,正好遇到退潮,海滩上许多鱼儿被潮水冲上岸来,却未能跟着潮水退回去,便在海滩上的小水洼中挣扎。”
蒋庆之吸了口药烟,阳光炽热,晒的他眯着眼,“那人见一个孩子在拼命的把那些鱼儿拾起来丢进海里,便过去说,孩子,这里少说几百条鱼儿,你救不过来。孩子说,我知道。那人好奇问,那你还扔它们作甚?谁在乎呢?”
徐渭微笑听着,却心不在焉,脑子里在想如何与周望勾兑一番。毕竟差点被一刀斩首,事儿不小。
好歹把老板的莽撞掩盖下去。
否则京师那些蠢货会借此发难。
蒋庆之下一步的动作太大,需要朝中支持。这时候朋友越多越好。
“那孩子捡起一条鱼儿,奋力扔进海中,说,它在乎!他奔跑着,捡起一条一条的鱼儿扔进海中,它在乎,它在乎……”
徐渭一怔。
“那个女子,那些被异族凌辱、杀戮的百姓,他们在乎!”蒋庆之吸了口药烟,“在肉食者眼中只是一串数目的他们,在乎!”
蒋庆之起身,“老徐,我骨子里只是个市井小民。我知晓底层百姓的心思……”
蒋庆之不想说什么: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
他觉得太特么鸡汤了。
“人不能总是以大局为重为由,无视那些底层百姓的境遇。我想用此事给朝中君臣提个醒,顺带,给这个大明立个规矩。”
“什么规矩?”徐渭起身拍拍屁股。
“前汉时张汤上疏武帝,说:宜悬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蒋庆之抖抖烟灰,“多年过去了,这个中原,这些后世儿孙忘却了先人的武勇,忘记了先人的睚眦必报……我想给他们立个规矩,对外的规矩。”
蒋庆之回身,不知何时,身后站满了人。
他一字一吐的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众人心中一凛,陈铮喃喃道:“大明是礼仪之邦呐!你这……是了,前汉宣帝时,太子被儒生教导,性子柔弱,一次劝谏宣帝,惹得宣帝大怒,说: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陈铮茫然道:“十世之仇,尤可报也。我汉儿当有仇必报。这是先贤的话。可中原何时变成了这等模样?是谁之过?”
“是儒!”林夕轻声道:“宣帝后面还有几句,陈公为何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