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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翠翠只好低着头一个劲道歉,咬着牙让自己更快些,出错更少些,渐渐的,一件接着一件,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做得也越发熟练。
车间里几乎没有塑料凳,大家都是站着干活,一站七八个小时是常态,订单多忙起来的时候十个小时都有可能,而唯一的用粘胶捆得严严实实的塑料凳,则是留给了车间主任的一个侄子,平时都是他在坐。
现在天气渐渐转凉,但车间内不透气,活像大蒸笼,而林翠翠她们就是被蒸熟的人,空调轰轰地吹,却没有什么冷气,林翠翠一天干完活,胸口后背的衣服湿了一大片,头发永远都是油湿,只能每天都洗头,第二天又周而复始。
即使这样,每天晚上,她也会尽量抽出时间,哪怕是半个小时也好,复习一下初中课本。
一个宿舍八个人,有六个是年轻妹妹,一个则是第一天就带林翠翠去食堂吃饭的豪爽大姐郑淑妹,林翠翠管她叫淑姐。
年轻妹妹偶尔看见林翠翠在打着灯读书,还会说:“大姐,读书没用,你读书出来拿个毕业证,工资还没在厂里干活多,我都还是正儿八经高中毕业,考上了二本学校,还不是没读了来厂里上班。”
林翠翠只听到她说高中毕业,顿时眼睛一亮,求贤若渴:“晓梅,你就当是帮姐一次,教教姐这初中东西,姐到时候请你吃饭。”
“网上学去,多得是。”年轻妹妹嘀咕,“有这时间我还不如耍手机,成天站得我脚抽筋累得慌,躺着都来不及,还看书…”
她急忙摆手,背对着林翠翠躺在床上。
淑姐在旁边拍着林翠翠肩膀,“真亏你是看得下去老妹儿,我现在脑袋都麻愣,你还转得动,凶得嘞。”
“不过姐非常赞成你好好读书,姐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现在想学都完了,老妹儿你还年轻,肯定能成文化人!”
淑姐今年都四十了,她从前是在美容院上班,给人做推拿按摩,后来本来是自己开了个店子做得红红火火,没想到在消防检测上吃了个大亏。
被人哄骗,为了省些钱,没当回事,结果一次意外起火把她的店子烧得干干净净,连带着左右两家店面都烧起来,当时店里还有不少人,烧死了两个,十级烧伤三个,还有更多同样烧伤的客人。
她就卖房卖车,又哭着找爹妈要了棺材本,全赔给了那些客人的家属,甚至还找老家亲戚借了不少钱,能给客人治病的治病,赔钱的赔钱,现在倾家荡产,老公带着孩子和她离婚跑了,孑然一身,跑厂里来干普工。
她年纪大,很多厂不想要她,在这边的充电板加工厂还是有认识的熟人才收下,现在干了一年多。
最近林翠翠在听她念叨:“攒点船费钱,去宝岛那干工地,我听那边朋友说那里工资高啊,每个月能有一两万,女的也能干,也不限年纪。”
淑姐赚的钱,全寄给当年那场火灾里的客人和其家属了,她只想为当年的事赎罪。
林翠翠眼神微黯,想起这半个多月的日子,上工时候,越干手越快,可脑子却越来越麻,回到宿舍累得浑身发疼,她年纪也不小了,真的能攒到钱吗?
不知道,谁也不知道答案。
林翠翠只好压下心中对未来的不安,告诉自己:只要你好好干,踏实勤快,就一定没问题的。
林翠翠坚信,无论什么行业什么职业,只要老实本分,踏实勤快,就一定不会差。
……
初秋,十一月中旬,临江市的热风依旧有几分躁动,并没有因为秋季而逐渐凉爽,路人有穿短袖短裤,也有穿夹克外套,千奇百怪。
厂里上班月休两天,林翠翠就和淑姐约好,准备出门吃个面,一起去见见她那个自称在宝岛挣了不少钱的朋友。
林翠翠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做多手打算,如果这真是条路子,赚宝岛的工资钱,攒着在临江市消费,那也很不错。
只不过淑姐也问过她要不要去美容院里学手艺,学着推拿按摩之类的手法,再慢慢做面部护理,拉客户自己开店,林翠翠倒是也有几分心动,记下了淑姐原来老板的联系方式,存着以做打算。
一大清早,两人就出发,往约定的方向前去,林翠翠坐在车里后排,看着路上的街区景致,有些熟悉,正是往徐缘学校的那块地方的路线。
林翠翠有些紧张地问:“淑姐,咱们这是去…”
淑姐有一头烫成小毛圈卷的头发,显得发量很多,比林翠翠高半个脑袋,身子也宽一半,她拍着林翠翠后背,嗓音有些雄厚豪爽地笑着,“临江大学附近有条美食街,都是学生去吃、所以既便宜又好吃。我带你去我今年经常吃的那家面馆,老板是我老乡,分量足人也够大气,八块钱的面有菜有肉还能免费续,咸菜酸菜土豆丝都是免费夹,吃着管饱!”
林翠翠点头,心想今天周六,按照往常徐缘的生活轨迹,应该不是在家里休息看书,就是在外面打球,应该不会来学校附近。
想着她莫名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太愿意让缘缘看到这样的自己,她一定以为自己有了更好的路子才不留下做保姆,如果让她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
林翠翠难堪地扭过头,额头靠着车窗,抿唇苦笑。
可能…她会更讨厌我吧……
恍惚间,车停下了,淑姐跟拎小鸡似的把林翠翠从车上拉下来,大嗓子给司机现金,又你拉我扯地把计价表小数点后的零头抹掉,淑姐才满意点头。
林翠翠抬起头,看这条街上大早上都人来人往多数是年轻靓丽的学生,看得林翠翠有些羡慕,她和淑姐这样的中年女人在里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淑姐一点也不在乎,挽着林翠翠的胳膊左右摆头地找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