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已将燃尽,天光还未明,月色从窗外透进来落在昀笙脸上,少了平日里跟自己斗嘴怄气的倔强,倒更似她少年时的样子。
谢砚之想,自己在外的三年中,昀笙一定吃了许多苦,亦经历了许多难事,所以即便睡着了眉头仍会微微拧起来。
以荣恩侯府今时今日在梁京的地位,夹在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两相博弈,最为难的便是夹在中间的人。
既要平衡各方关系,又要回护族人利益,非玲珑善谋者不能为之。
虽身在北疆,可谢砚之对梁京局势的关注却从未间断过,三年来昀笙的一举一动尽数看在眼里。若换了自己身处她的位置,谢砚之自问也未必能做得比她更好。
昀笙似乎睡得不大习惯,在榻上蹭几下,换了个姿势。
兴许除掉发包她能睡得舒坦些。
谢砚之替昀笙拆开束起的发尾,闻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酒气和脂粉香。这些年来想必她也是如此,往来宴饮,困了或是醉了便倒在不知是谁的榻上睡着,待醒来又去赴下一席。
思及此,心里忽然生出些没来由的烦意,似乎是为了确认什么,谢砚之俯下身,嘴唇堪堪掠过她的。
数年前亦是这样偷得片刻时光,在她熟睡时凑近,最终落在唇上,尝到那里的柔软,好似心也跟着软和下来,唇分时仍不愿离去。
这次落在了她的额心。
谢砚之在她额上落下极为珍视的一吻,将翅翎放在她枕边。
——正是当年长亭外,昀笙掷出的三枚之一。
这夜昀笙睡得极好,几乎可说是这些年来最安稳的一次。
或许是因为前日无休,脑中的盘算一刻也不停,竟连如何睡着的也全无印象了。醒来还有些昏沉,瞧见枕边之物时尚且纳闷,自己几时将翅翎也落了出来?
待拿起来细细查看,方才发现其上折痕深刻。一时竟有种回到当年之时的错觉。可分明钉在了长亭外的地面,她用了十成力道,掷出时遭边缘划过的感觉,至今仍残留在指尖上。
现如今再看,翅翎的边缘再不似记忆中锋利,似乎被流转其上的年月磨平了尖锐,又似乎曾被人无数次摩挲过。
金子本是柔软且金贵的原材,稍不留意就会弯折变形,这枚除却当年折痕外并无其他损伤,可知数年中始终被人精心保存。
昀笙打断自己延伸下去的思索,披上外衣走出房门。
谢砚之在院中喂马,仍是那匹无甚出色的骏马,却照料得极为仔细。先用毛刷去除身上的泥点和污垢,再细细梳开鬃毛,结束时轻抚它脖颈,那马踏几下前蹄,低低嘶鸣几声,与他很是亲近的样子。
这次文芝站在他身边,正瞧他捧着什么东西喂给那匹马。
走近些听得她奇道:“呀,它当真把酒喝下去了。”
于是抬头惊喜地看着谢砚之,似乎正与他交谈些什么。
谦谦君子与妙龄少女同处朝晖之中,原本应是最为和谐般配的样子。
可偏偏昀笙生来看不得太过圆满的场景,此时便忍不住要上去坏了这桩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