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灯以前很擅长用目光与沉默来折磨那些有求于他的人,他知道对于等待宣判命运的人,沉默就是让人疼得叫不出的酷刑。
但他第一次意识到,宫理的沉默也如此令人煎熬。
甘灯觉得自己太失态了。他在冰淇凌店里,听到宫理说起来跟那位柏家小少爷的事儿,他脑子里就跟灌进冰激凌似的,一下意识到自己不论是跟她出来吃冰激凌的行为,还是之前他的种种话语、神态、行为,无不是破绽百出的失态。
而他竟然以突然离去这样更失态的行为,掩盖失态……
他想着,正要去伸手摘掉腿部支架上的螺钉,那螺钉从他指缝间掉在地上,滚到宫理脚边。宫理捡起来,却也一屁|股坐在地毯上,一只手撑着身子,一只手抛接着螺钉,坦然看他道:“你最近很忙?”
甘灯嘴唇微抿:“……嗯。”
他继续拆卸支架。
宫理没有上来帮忙的意思,只是看着他瘦的骨相清晰的手指用力掰动金属工具,一般人用力时,手指上会发红泛白,但他没有,像是人都被抽干净了血似的。甘灯又拆卸开了膝盖处的,这次他接住了螺钉,放在旁边的小桌上。
宫理:“打仗?还是什么?”
甘灯没说话。
宫理眨了眨眼睛:“啊,原来是不能说的事。如果你真的因为吃冰激凌窜稀了,不用不好意思,我知道的,吃营养膏吃了几十年的肠胃——”
甘灯有种自己在花丛中避开蛛网与树枝,翩迁起舞的感觉,他自认能识别言语中的试探与陷阱,还展露着自己翅膀上威慑的花纹。
然后一个熊孩子一把攥住了他,兴奋地喊:“扑棱蛾子!”
越要去拿捏她,越会被她心不在焉的就给攥住了的无力感。他实在憋不住了,深吸了口气:“之前忙是跟门派的事有关,后来就是……一些灰烬病的事儿了。”
他觉得自己透出了珍贵的消息,但宫理完全没听到脑子里去,咧嘴笑了,继续抛接那螺钉:“啊,大忙人呀。”
甘灯:“……”
他意识到了,大概在宫理说什么鸭子上帝之前,宫理是压根不诚恳对他,那些肢体接触,那些看起来暧|昧但威胁的语气,跟他打个有来有往,全都是她对待敌人的态度。
但现在她不会这样做了,她用对待朋友的坦率态度对他,再也没有肢体接触,再也没有故意的虚假暧|昧,再也没有试探,他却完全招架不住了。
她坐在地毯上,道:“你拆这个支架干嘛?难道是你打算洗澡或者休息了?”
甘灯一用力,那支架散开,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他没有捡,朝后仰坐在沙发上,长舒了一口气:“只是疼了。”
宫理看着他,依旧话多:“你知道我最近很红吗?你也是会上网的吧,有看我的新电影吗?还有新广告——啊,我有好几大箱莲甜巧克力,我可以送你两箱。”
甘灯竟然在她面前发呆,他难得显得有些坐姿不佳,放松地坐在扶手沙发椅里,黑色皮鞋踩着绒毯,手指搭在嘴唇上,不知道想些什么。
宫理忽然将手中的螺钉,朝他额头扔去,甘灯一惊,低头看向掉在他衬衫上的螺钉。
宫理:“你还咬指甲呢甘灯。多大人了啊。”
他一手揉了揉额心,一手拿起了螺钉:“我没咬指甲。你别乱扔东西。”
宫理耸肩:“你是不是累了,都没听到我说话。”
甘灯手指轻轻攥着螺钉,在掌纹里摩挲着:“听到了。知道你红。”
宫理手抚着自己的膝盖,乱晃着笑:“是,方体发生的事儿哪有你不知道的。我这也算是四舍五入的办公室恋情,都不敢在没人的地方亲嘴了,就怕光辉伟岸的委员长在上头看着我呐。”
甘灯沉默了一下,没好气道:“我有心力管你这些?”
他以为还会再聊几句,但宫理光脑忽然响了起来,她接起通话,聒噪起来:“哎呀,我没忘!我今天请假了,这不是还没到点吗?你订桌子了吗——我在哪儿?我在、图书馆呢,等我会儿吧,马上就到!”
甘灯看她急急忙忙就要往外走,像是要把卧室里的热气也都带走似的,他开口道:“长尾巴的那位?”
宫理瞪大眼:“怎么可能,老萍叫我去吃饭,不跟你说了,知道你没吃坏肚子,没重病不起,没憋着坏暗算我就行了。您要是实在没空回我信息,可以外包给别人。”
他有点想笑,觉得像是裹着湿透的毛皮在风雪里走了半天,见到她就是重回篝火小屋喝了一大口热水,烫的内脏都哆嗦又熨帖。
算了,什么失态不失态的。凭什么他就不能失态……
甘灯嘴角刚刚弯起,她已经风风火火冲出门去了,外头的秘书与侍者一阵惊叫,她毫不尴尬地似乎在问路,等到门合上,声音也遮住了。
甘灯坐了一会儿,直到确认她已经走了,才将手伸向桌上的银色医用方盒,拿出了里头的针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