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去年此时,月宜还在和白敬山一起包饺子,偶尔和父亲顶两句嘴,有时觉得白敬山管束得实在太严。现在想被父亲管束,也已经无法了。赵南连也会在放鞭炮的空闲爬上墙头和月宜聊天。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红包扔给月宜,里头没几个钱,却是他辛辛苦苦攒的。
月宜哪里舍得要赵南连的钱,又扔了上去,许南笙在旁边起哄说:“哟,你家童养媳咋不要你的钱啊,人要不要?月宜,我给你把他从墙上扔下去。”
“你才是他的童养媳。”月宜红着脸跑开了。
现在,物是人非,从前的欢喜吵闹落幕,那些人都一一散去退场。
如今的主角是月宜和南连,屋檐上方的灯笼是南连手把手教给月宜扎得。赵南连总是会一些新奇的小东西,三折的玲珑小灯笼,里头点了一抹蜡烛,悬挂在门前,橘红的灯光,影影绰绰,既好看又安心。
红瑛怀抱着一小坛蒸肉上门拜访,月宜连忙拉着她的手进入屋内:“你怎么胆子这么大啊,一个人就敢出门。”
红瑛指了指脸上刻意点缀的麻子,笑道:“小心点没事儿。我爹说过年这是大事儿,鬼子不敢造次,他们和咱们一样,相信风水,动了过年的风水气,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你小点音儿。”月宜捂着她的嘴。
红瑛把蒸肉送给在厨房里包饺子的赵南连,寒暄了几句又和月宜到了卧房说悄悄话:“我和你说,叶老板总算逃出去了。”
“什么时候?”
“五天前走得。最近管得松,我们私下联络,把他送出去了。听说是要去西北那边。”
“你胆子真大。就这么偷偷把一个大男人藏在你的房间里。你爹要是知道,早把你的皮扒下来了。”月宜舒了口气。
红瑛脸上蕴出一丝红:“这你还不懂啊,我喜欢叶春庭就像你喜欢赵南连一样。”
月宜在她手臂上撞了撞,嗔道:“提你的心上人,说我干嘛啊?”她眨了眨眼压低了声音问红瑛:“那,叶老板临走前,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红瑛说:“说了啊,他说他要加入共党,要去战场,等着战争结束,就回来娶我。”
月宜替她感到幸福:“真好,他一定会回来娶你的。”
“嗯,所以我每天都祈祷,希望战争可以快些结束,我们不用躲躲藏藏、低人一等,我的爱人也可以骑着高头大马上门和我爹提亲。”红瑛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她说完,又抬起手小心翼翼覆在月宜的腹部,惊奇地问她:“这里面有小宝宝了?”
“嗯呐,以后喊你干娘。”月宜幸福地笑道。
红瑛道:“那我得好好想想给我干女儿什么见面礼比较好。一定是个小姑娘,和你一样,文文静静得,到时候我每天都过来陪她玩儿。”
月宜打趣她说:“那我也等着你和叶老板的孩子。”
“死丫头,不知羞。”红瑛在她腰上挠了几下,两人嬉闹在一处,月宜咯咯直笑。
赵南连敲了敲门,笑问道:“你俩悄悄话说完了没?我的饺子可都下锅了。红瑛,你要不在这里吃饺子?我去把你爹也一并叫来。”
红瑛“哎呀”一声,连忙穿上衣服往外走去:“说了这么久了,我爹还在家等我呢,我先回去了,过几天再来找你们玩儿。”
赵南连送了红瑛半路这才折返回来。月宜盛了饺子放在小桌上,赵南连拿了鞭炮挂在院落里的晾衣绳上缠好,月宜躲在屋内,双手紧捂着耳朵,透过窗户,眼看着赵南连点燃了鞭炮也跟着跑到屋内。
鞭炮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赵南连望着红红火火的院子,大声和月宜说:“还要不要继续放?”
“我们先吃饭吧,饿了。”月宜嗔道,“你小心不要炸伤手。”
赵南连点头,亲了亲月宜。
月宜想吃饺子,年夜饭可以稍后慢慢吃,反正家里没长辈,不谈那些礼节。赵南连看见月宜单独盛了一盘问道:“怎么了?是要送给谁吗?”
月宜道:“上回隔壁金先生给咱们把许南笙的信送来,我心里一直觉得过意不去,要是旁人肯定随手就撕了扔了。所以我想着给人家送盘饺子吃。”
“待会儿我去。”赵南连摸了摸她的肚子,怜惜道,“你就在家待着,我看你出门就害怕。”
“好的,我听我先生的。”
赵南连三两口吃了饺子就去隔壁。金毓侠听到是赵南连的声音很是高兴,想请赵南连进屋吃点什么,赵南连推辞说妻子还在家。金毓侠忽然问道:“赵先生以前是不是唱京戏的?”
赵南连摇头笑道:“不是不是,我是曲艺班子出身,以前学过相声。也在街头摆过地摊。”
“难怪难怪,那天早晨我听见赵先生在院子里唱戏,您的嗓音可真好。”金毓侠又道,“年后要不携妻子来坐会儿?我一直很喜欢曲艺,可惜是个跑腿儿的命,嗓子也不好,学不会。我一听您吊嗓子,心里就激动起来。”
赵南连忙道:“成,若是有空,我一定登门拜访。”
月宜其实明白赵南连在想什么,他喜欢曲艺,有时候没事了,就会给月宜说单口相声,又或者逗弄着月宜做自己的捧哏,一唱一和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大宅院,和师兄弟们天还不亮便起床学艺。她的明朗少年很阳光,只是他把自己最快乐的一面都展示给了自己,那些惆怅事全都压在心底。
可没关系,他不说,她也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