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视了他的话,脱下围裙,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甚至用力撞了他一下,这是警告,不要再说那些无聊的话,也不要表现出虚假的礼貌,我要他知道,在这座房子里,没人在乎德国人是怎么想的。
我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新‘房客’来之前的生活,工作、采购,甚至翻出了一条母亲的旧裙子,打算改成适合的尺寸。
“晚上好,但愿你们白天过得愉快。”罗伊斯上尉走了进来,依然没有人回应他,他接着说下去,“好像要变天了,海浪很大,我通常十点钟回来,恐怕会打扰你们,我可以走厨房的小门,你们可以锁上大门。”
听起来可真像一位绅士。我嘲讽地想,重重地踩着缝纫机,为我的裙子码边,不和他有任何交流。
“祝你们晚安。”我听见他立正致礼的声音,军靴底部砸在木板上,我的眉头跳了一下。
“这下方便多了。”老怀特斯说。
“什么?”
“锁上大门,省得见到他。”
“我们从来不锁大门,也不会为了任何人锁上大门。”我坚持道。
“好吧,随你便,孩子。”叔叔摘下眼镜,他的起身越来越不容易了。
“又难受了?”
“你知道,战争的创伤永远治不好,能怎么办呢,痛苦也是一种敌人,但还是得活下去。”他拄起了拐杖,拒绝了我的搀扶,一个人往卧室走去。
我的心情不太好,因为叔叔的身体,因为家里的不速之客,因为收音机里盟军不利的处境,我出了门,点燃了一支烟,聊以慰藉,烟草的雾气升腾而起,经过肺部的一瞬间,将带有我的全部压力与思绪。
军官的座驾停在门口,我想把烟扔进他的油箱,想了想又忍住了,除了激怒这些德国浑球,我谁都伤害不了。
似乎有什么人在看着我。
我抬起头,马尔科·罗伊斯正站在窗前,不再是那身军装,而是普通的衬衫,人模狗样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依稀觉得他是在对我微笑——这恶心的德国浑球在对我笑,看我在门前吸烟对你来说很好笑吗?
我用脚踩熄了只抽了一半的烟卷,回到了房子里。
第二天早上我在排队采购的时候又看到了他,只是这回他穿着军装,我认得他的车,所以多看了一眼,他对我点了点头,我默默回身,不加理睬。
比遇见德国人更糟的是,我的自行车丢了,我只得走路回家,脚上起了很多血泡。
“方法好用吗?”老怀特斯建议我用冷水冲一冲脚。
“脚还是很疼。”我赌气地说,“反正以后得习惯走路了。”德国人到来后,收入仅仅能维持生活,我们负担不起一辆新自行车。
我赤着小腿和脚,往上面浇着冷水,试图让自己舒服些,厨房外的窗口有动静,我循声望去,我最不想见到的人就在外面——我连忙放下了裙子,跑回客厅。
他将军帽拎在手里,又把手背在身后,仿佛这样能让我们好受一些。
“晚上好。”他温和地说,“今天的天气很冷,在德国也一样。”
一片沉默,只有他一个人在说,我不喜欢这样,所以我的手头总要做点别的事,来表现我没有在听,老怀特斯也是一样,我们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德国人的抵触。
“…我非常尊重那些热爱自己祖国的人。”
又是立正的声音,他的军靴踏在木板上。
我烦躁地放下了手中的书。
“很久没听你弹钢琴了。”
“你想听什么,巴赫、莫扎特、还是贝多芬?”无一例外,他们都是德国人。
我的情绪更坏了。
“不光德国有作曲家。”
“有他在我就不弹。”
我决不会让德国人享受我的琴声。
(叁)
我一个人坐在路边,脚实在太疼了,从前有自行车代步时还好,现在简直像从我脚上割肉。
罗伊斯的车从我面前经过。
他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