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如果无聊,我留你在身边做什么?不过有一点你必须得承认——你调教的凤凰儿跟霏雪郡主是不能相比的。凤凰儿确实楚楚动人,但是论到做一国之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还是霏雪郡主合适些——毕竟,‘楚楚动人’于相夫教子是无益的。再说了,这丫头行事不分轻重。既然跟了霏雪郡主出宫去找寻袁哲霖的罪证,为何不立刻回来禀报太子,反而跑去麻风村?难道麻风村比太子重要吗?真是忙里添乱。”
“娘娘!”白羽音道,“关于麻风村,臣女还有下情禀报——其实据臣女看,凤凰儿并没有去了麻风村,而是真的被人绑架了,不知遭遇了什么不测,她不能说出口,所以才撒谎说去了麻风村。她也是身不由己,并不是存心让太子殿下担心。”
皇后眯缝起眼睛:“你这样说,是何意思?”
“臣女不敢欺瞒娘娘,”白羽音道,“当日臣女亲眼看到凤凰儿和白神父被人用麻袋套住,扛上一驾马车。臣女孤身一人无法搭救。赶回宫来报讯的时候,却已经听到疾风堂诬告这是冷千山将军所为。显见疾风堂深知此事的内情,也深知凤凰儿和白神父短时之内不会出现——若他们真的是去了麻风村,怎见得不会当夜赶回来?疾风堂又怎能预见麻风村的山路会突然塌方?所以臣女推测,凤凰儿和白神父都是被疾风堂绑架的。如今疾风堂被铲平了,他们才逃了出来。至于背后有什么隐衷不能吐露,臣女就不知道了。”
皇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良久。这让白羽音有些心慌。奇怪,为什么撒谎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说真话的时候却这样害怕?她努力让自己镇定。忽然,皇后伸手将眼前的一枝桃花折了下来,皱眉道:“花匠都做什么去了?这树长成这样张牙舞爪的模样也不修剪,难怪瑞香她们成天抱怨勾了头发。符雅,你回头去吩咐一声,把这里收拾收拾!”
“是。”符雅垂首答应。白羽音的心里就悄悄松了一口气:原来皇后刚才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桃花呀!
“凤凰儿的事情……”皇后“喀”地将那枝折成了两段,丢开了,道,“听你这样说的确是很蹊跷。我也听她说了去麻风村的经过。让人难以信服。始终是被人绑架的可能性大一些。至于她为何不说实话,我猜是这几天来,她遇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吧——你们都熟知烈女的事迹,那遇到强盗之后为免遭人口舌就自杀以示贞洁的,多得是。凤凰儿大约也是……”
看来皇后是疑心凤凰儿在被掳期间失节,所以才刻意掩饰?白羽音想,这种罪名一旦被扣上了,就百口莫辩。越是查,越是理不清,名声也就越坏。看来凤凰儿就快被赶出宫庭了!不禁暗喜。
不料,皇后忽然话锋一转:“这事不知怎样跟太子说才好。太子眼里凤凰儿就跟仙女似的,凤凰儿说什么他不信呢?况且这节骨眼儿上,太子刚刚被他最信任的袁哲霖算计了,如果告诉他凤凰儿可能也在欺骗他,不管是因何理由……这孩子恐怕会受不了吧?”
难道皇后是要包庇凤凰儿了?白羽音可不想被送到蓟州去修身养性。康亲王给的玉佩就绕在她的手腕上,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展示在皇后的眼前。
“真是太叫人头疼了!”皇后按着太阳穴,“凤凰儿这样的异族野丫头怎么能够嫁入宫中呢?太子做事还真像个小孩子。普通人家娶妻也要求贤,将来要成为一国之君的人,怎么能娶一个莫名其妙的西瑶舞娘?就算只是立为妃子也有伤大雅。自古红颜误国的事难道还少么?唉,这孩子……”叹着,又对白羽音道:“霏雪郡主是可千万别见笑——也别失了耐性。少年人总会慢慢老成起来,就知道分好歹了。在本宫的心目中,你才是儿媳妇不二人选。”
素来都是白羽音给别人灌迷汤,今天皇后说了这几句好听的话,她竟也飘飘然起来,亏还还不忘装出无限娇羞:“娘娘别取笑臣女了。”
“我如何取笑你?我是真的喜欢你。”皇后道,“你比凤凰儿懂事,办事也牢靠——我正有一件事要办,你愿不愿意帮忙?”
“娘娘看得起臣女,是臣女的福气。”白羽音道,暗想——那玉佩似乎是用不上了,正好留到将来。
“皇上一直说炼丹要用金砂。”皇后道,“又要什么紫玉粉,麒麟角之类的。这些都是难得之物。好容易先前蓬莱国进贡,将这些什物都送了来。你替我给皇上送去——皇上还没有正式见过他的未来儿媳妇呢!”
这还不容易?白羽音岂有不答应的。
她实在没想到自己坤宁宫之行既无惊也无险——太子妃的宝座已是她的囊中之物!当她离开坤宁宫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将来,她会是这里的女主人呢!
这种想法过去总让她有胜利感。但今天不知怎么的有些索然无味。不愿深究,一径去替皇后跑腿。
送完炼丹的材料时已经过了正午。太阳的光芒才一扫早晨惨白的色彩金灿灿地闪亮了起来。一只黑色的大蝴蝶翩翩从白羽音的眼前飞过——翅膀上有蓝色的花纹,就好像鬼火一般。白羽音不由玩心大起,打发走了皇后派来相陪的宫女,只要了人家一柄团扇,就追着蝴蝶而去。
跑着跑着,即进了御花园。正是春光最盛的时节,奇花异草竞相开放,数不清的颜色,道不尽的香味,如此争斗着,竟有一种杀气腾腾的感觉。后宫岂不就是如此吗?白羽音想,其实官场也是一样。像程亦风这种既不鲜艳也不芬芳——大约能够入药的花,怎能在这争斗中胜出?这个书呆子!
但转念一想,他当年在秦楼楚馆有不少红颜知己,或者那时也是美丽香花一朵?不禁“噗哧”一笑:为什么自己每次见到程亦风都是在他极为狼狈的情况下?好歹有一次,让她看到当年的醉卧青楼的风流探花郎呀!
胡思乱想着,不觉走到了树林的深处,已经可以看到镜湖了。忽然听到了窃窃的私语声。一个道:“你真的不生我的气?”另一个道:“气什么?你从一见我开始就一直在道歉。我不是早都说了么?只要你平安归来,其他都不重要。”
咦?这声音好熟悉!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听到那声音是从假山石后传来,就屏息从石洞里窥探——是竣熙和凤凰儿促膝坐在湖边说话。
这对小情人!白羽音不屑地想,成日只晓得卿卿我我,全不知他们已经大难临头?
“你真的不生气么?”凤凰儿小声道,“那天……那天程大人在东宫率领百官长跪不起……我……我不该胡乱干涉的……你其实是很生气的吧?”
“嘘!”竣熙抓住她的手,“你不要这样说。那天乱发脾气原是我的错。你是出自真心地为了我好——唉,程大人也是为了我好。倘若当日我听了你的劝,好好考虑程大人的劝谏,也不至于闯下大祸,至今日这步田地。这世上毫无心机一片赤诚待我的人,除了你和程大人而外,恐怕难找了。今后我要多听程大人的意见。而你也要时时提醒我,别让我再重蹈覆辙。”
“我哪里有哪个本事?”凤凰儿道,“殿下做的大事,我都是不懂的。我只不过是从西瑶来的一个奴隶舞娘。除了跳舞,什么都不会。”
“胡说!”竣熙道,“你的女红也很精巧,你看,我身上的荷包,香囊,扇袋,哪一件不是你做的?”
凤凰儿怔了怔,默默抚摩着竣熙腰间的各样饰物:香囊,玉佩的穗子,真的都是她做的呢!这好像是说,即使凤凰儿是一个来自蛮帮小国的奴隶舞娘,即使她不知书达理,即使她没有外戚支持,他,竣熙,还是依然选择她,要永远和她在一起。
她不禁红了眼眶。
白羽音在石洞后踮脚看,凤凰儿的女工都图案奇特色彩秾丽。就手工而论,实在没有什么高明之处——比之白羽音自然是好得多,但是比起为小郡主捉刀的丫鬟们还差得远。白羽音因而不屑地轻哼了一声,暗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这说不定还是符雅替这笨丫头做的呢——却不知符雅自个儿的手工如何呢?她有没有绣过什么香囊扇袋之类的什物给程亦风?仔细回忆,程亦风身上似乎并没有这些玩物。难不成这书呆子现在已经到了天然去雕饰的境界?
“殿下怎么把这个也系上了?”凤凰儿捉着竣熙的扇袋,“这个才绣了一半呀!”
“谁要你才绣了一半就跑出宫去的?”竣熙道,“之前的那个扇袋坏了,我只好拿这个做了一半的来先用着。这样也好,等见到了你,好叫你知道,咱们俩是完不了的,咱们在一起的日子连人生的一半都还没到,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可不能再为了一点儿小事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