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家人没料到她有这能耐,千恩万谢地谢过她,静下心来听几位太医说。
太医院里无庸医,全是天下各地网罗来的神医,只是宫中用得着太医的地方太少,平时请个平安脉、肠胃不调的给写个食膳方子,有个头疼脑热就是大病了,妇人带下病也常见。
很少有疡医能大展身手的地方,疡医相当于外科大夫,治的是溃疡、刀伤和骨折。
王太医入太医院十来年,经手过的病人不足两手之数,平均一年一位。他在一群神医里边露不出头来,实则在续筋接骨这一块,称他一句华佗在世也不为过。
他道:“你家少爷这伤,需得尽快割开皮肉,叫筋络断端相吻,然后逐层缝合,再慢慢地以微针通经脉,顺血气。”
“要是顺遂,十天半月即可结口拆线,半年内能养回五六分,再两年,才能通经活血,把这条手臂养透。”
“要是不顺就不好说了,刀口下生了淤血是为大患,得一次一次破开皮肉,除去淤血;夏天又热,要是溃疡不消,亦有死生……”
他细细地给容家人讲着手术流程,直把容家各个听得脸色惨白,慌忙问:“丧命的可能性有几成,治好的把握又有几成?”
王太医想了想:“丧命有一成可能,夏天实在不宜开刀,只是你家少爷这伤拖不得,拖久了,周围筋脉交错长合,这条膀子就废了,神仙也续不回来的。”
“治与不治,都要遭不少罪。大人和夫人决断罢。”
全家都等着容老爷容襄明拍板拿主意,容老爷却问了问儿子的意思。
容嘉树望着自己软软垂着的右臂,还有血色越来越淡的手掌,一咬牙:“我要治!孩儿不想做一辈子废人,要是因为小小溃疡而丧命,那是孩儿命里该有此劫,怨不得人。”
全家人统一了口径,隔天晌午,太医们就敲定了开刀方案。
唐荼荼扒了两口午饭就过来了,坐在院子里仔细看着,容家下人们按着太医的吩咐,收拾出一间简易的手术房。
服过睡圣散后,容嘉树踏踏实实睡着了,这是一种服下后就会
昏睡过去、不知疼痛的药。
屋里前一天就洒扫得干干净净,今儿又摆进去好几只冰鉴,叫闷热的屋子沁凉得像在秋天。
缝合用的是蚕丝线和芜花煮过的细棉线,全要以滚水烫一遍,针刀也全以火烧过。
几个小药童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准备,王太医一样一样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最后事无巨细准备妥了,他还不忘交待容家人:“开刀后最怕脏污,你们谁也不能进去,知道么?”
唐荼荼被王太医的细致和博学震住了,张了张嘴,又闭上。
她一个不懂医的外行,仅懂得一些后世是个人都知道的常识,昨晚上熬夜憋出来两页的外科手术术前准备和注意事项,眼下揣在荷包里拿不出来,还有憋了一肚子的话也全没说。
这是现有条件下能准备出来的最好的手术间了。王太医不一定懂细菌感染知识,但一定意识到洁净的环境有多重要了。
术业有专攻,唐荼荼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还不如人家完善。她心里暗赞了一声。
可很快,唐荼荼意识到不对劲了。
太医们沐浴过后,各穿了一身干净的雪白衣裳,长发全部编发盘起,拢入一只紧紧箍住脑袋的奇怪帽子里,洗了两遍手后,他们又各自戴上了一双白色的手套。
唐荼荼甚至看不清那手套是什么材质……是肠衣么?
她惊愕地望着太医们进了屋中,将房门合上了。
“荼荼姐,怎么了?”容莞尔离她最近,瞧她大张着嘴,怕有什么问题,忙出声。
唐荼荼呆滞了半晌,摇摇头,说没什么。
她凭着高中时那么一点薄弱的历史知识,依稀记得,宋朝时期的中医外科手术水平有明显的衰弱之势,远不如隋唐,甚至随着古医书的佚失,更早以前的许多外科技术也没传承下来。
再往后,理学兴盛,医家外科手术地位尴尬,被视作损伤身体发肤、悖逆人伦的旁门左道,食医、内科疾医兴盛,外科疡医愈显颓势了。
而这个从安史之乱之后岔开的平行时空,医疗技术竟发展至此么?盛朝已经有细菌学,能分得清肌腱
和神经了么?
她自己是凭一点医学常识判断出来的肌腱撕裂,之所以求到王太医那里,是打算死马当活马医的,竟然真的对上了症!
唐荼荼心乱如麻,没空细想,一错不错地盯着那道门看。
不到半个时辰,王太医一桩手术做完,屋子里的容嘉树气息平静,还没醒,睡圣散的药效能持续一个时辰。
“多谢太医妙手仁心,我容家上下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