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最暖人心的,莫过于烟火。
烟火让人想起食物,烟火让人想起人家。即便斗转星移、时过境迁,仍有一些记忆与画面会铭刻在灵魂中,成为一种触动心灵的本能。
从楼船步入港口,映入众人眼帘的一幕便是万千灯火升空。无数精致玲珑的天灯飞上夜空,被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上下浮动地停留在天幕之上,如一颗颗落入凡间的星辰。自港口而始,繁华的街道便如铺陈开来的金色绒毯。熙熙攘攘的人群与热火朝天的景象,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是误入了凡间界某个地方的庙会。抬眼望去,到处都是云鬓花颜、结伴出群的少女、风度翩翩的公子与衣着华贵的富商。
乐声盈耳,笑语不绝。此情此景,当真让人想起辛弃疾那首《青玉案·元夕》。
“……咸临国附近没有这种港口啊。”楚夭看着周围热闹的景象,却只觉得心里发毛。
她下意识地靠近安全感最强的宋从心,娇俏地挽着她的手臂。
“……”宋从心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般亲近过了,无论是宗门内稳沉可靠的大师姐,还是行走在外孤光照雪的拂雪仙君,她在别人眼中都是颇具疏离感的存在。虽然有些不太适应楚夭的自来熟,但宋从心不讨厌这种类似前世闺蜜之间黏糊的举动,便也随楚夭去了。
和三人预想中的不同,这座以“痴绝”为名的城市并不是什么纸醉金迷、穷奢极欲的销金窟。行走在街道上,街道巷尾随处都可看到吹糖画的、卖糖葫芦的、捏泥人的、做各种特色小吃的……小贩的吆喝与少年人的嬉笑声不绝于耳。街上行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穿着富贵,有人衣着朴素。但在明亮的灯火之下,那一张张安乐的面容无疑会让人想起久违的盛世,只有和平年代的人们,眉宇间才不会有过深的褶皱。
幽州北部这等荒凉之地不可能有如此繁华安乐的城市,但行走在这条漫长的街道之上,依旧让人感受到一种源自红尘的暖意。
楚夭被路边一家为名“王婆包子铺”的香气吸引,跑去买了三个包子,分了宋从心和梵缘浅一人一个。修士不食凡尘烟火,但偶尔满足一下口腹之欲也没什么。宋从心见楚夭咬了一口松软的包子皮,竟露出了魂飞天外般的神情。
怎么了?有毒吗?宋从心心生警惕,她捏着包子,正准备上手给楚夭来一套专业的催吐。一旁的梵缘浅也看向了楚夭,虽说修士不惧凡尘的剧毒,但外道想要害人,可从来都不必用毒……
“……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包子。”楚夭拧着眉头,嘴里的食物还没咽下便又焦急了咬了一口,“太厚吃了,呼哈,唔以前吃的都是猪食吗?”
她被热气腾腾的包子肉汁烫得龇牙咧嘴,抬头看着如临大敌的宋从心和梵缘浅,不明所以地道:“泥萌不次吗?不次阔不阔以给我?”
宋从心紧绷的身体突然又放松了下来,她看似冷淡实则泄气地低头咬了一口包子,心想,谁能想到呢?梵缘浅这个靠谱的队友与她这个看上去还算靠谱的人之间不过是多了一个楚夭,整个团队的氛围就谐了起来。
漫不经心的第一口咬下去,宋从心便知道楚夭为什么会这么说了。
在宋从心的前世,现代工业化的食品制造以及廉价的香精料为人们提供了多样化的食物与各种丰富的味道。与这个连盐都未曾提纯、多多少少带着些苦味和涩味的时代相比,宋从心几乎可以拍着胸口说自己上辈子过的日子连许多国家的天子都无法媲美。但不管是前世今生,宋从心都觉得这真的是自己吃过的最好吃的包子了。松软且柔韧甜香的面皮,滋味醇厚且肉汁丰盈的内陷,只一口,连修士早已麻木淡却的味蕾都被唤醒。
宋从心回头,看向那家“王婆包子铺”,摆着小摊的是一名面相严肃、右手缺了两根尾指的老婆婆。蒸笼氤氲着雪白的烟雾,她梳着一丝不苟的斑白发髻,自带苦相的覆舟唇紧紧地抿着。虽然她年事已高,但手下揉着面团时,其眉宇间却藏着一股年轻人都少有的神气。
无端中,宋从心竟能从那张苍老的面容上看出几分向道的虔敬。
她端详了半晌,突然转头去看街道两旁的其他小贩。包子铺的旁边便是画糖画的“蔡糖灯”,只见那瘦削的老头提着小小的铜炉在火上上上下下,抬手动作看似粗放,落下的糖汁却粗细有度,连绵不绝,没过一会儿便画出了一匹神骏的马儿,递给了一旁苦苦等待的孩童;街角的对面,瞎了一只眼睛的青年正捏着一块黄泥巴,灵巧的十指飞快地□□,几乎只能看见残影,也不见他有其他什么工具,一个精细的泥人便逐渐成型。
宋从心极目远眺,远处灯火阑珊之处,“痴绝城”的石碑安静地林立在光影的暗处,让人看得有些不分明。
“这里的商贩都是痴绝城的人吗?”
“是的。”随侍一旁的半见笑道。
“原来如此。”宋从心平静道。痴绝城中尽是痴绝人,这倒是很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