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素色人影接过他推来的杯盏,淡声应答:“贫道玉生。”
“原来是玉公子!”莫枳含笑,“玉公子找我有什么事?”
“莫公子,贫道……道号玉生。”
莫枳顿了顿,后知后觉道:“你真是个道士?!”
“如假包换,童叟无欺。”玉生微微低头,枕在臂弯的拂尘丝线与他满头青丝为衬,如生一袖霜雪。
莫枳纳闷了:“玉生道长,你一个道士寻我……是有什么要事?本公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人见人爱,我可和什么道法无缘,我是不会出家的!”
玉生道:“天下万物自无至有,自一而生,莫公子以为自己与道法无缘,而天地无穷矣,殊不知这正是有缘?”
莫枳坐得离他远了点儿,连连摇头道:“我不出家!我心有所属,就算现在还没两情相悦,以后也是会的!”
玉生却忽而微笑:“贫道方才不过是在玩笑,莫公子何须害怕。今日特地来寻莫公子,是贫道自己有一事相求。”
莫枳狐疑道:“真的假的?”
玉生道:“自然,贫道与阮施主相交多时,若论道缘,他远在莫公子之上——阮施主尚且没有出家,更何况莫公子你?”
“……还好你没让他出家!”莫枳轻咳一声,“我的意思是,你都这么说了,那本公子就听听你有什么想说的。”
玉生抚着拂尘素丝,静默片晌方道:“为我太极观添上香火三十万。”
“……啊?”
又有一日黄昏,霍皖衣和梁尺涧同行出宫。
行路遥遥,梁尺涧叹道:“早知如此,在下就不来这明堂殿任职了。”
霍皖衣目不斜视,问:“梁兄觉得在明堂殿任职不好?”
“好,但是见到的怪事、坏事太多,面对着那些奏折时,难免有种郁郁不得志的怅然。”梁尺涧道,“这群呈上奏折的官员,虽官职不高,都在五品之下,却也个个手握权柄。”
“都说官字上下两张口,可这群人呈上的奏折,哪儿有半分合情、合理、合法度可言?不是吹嘘自己功绩,就是对旁人吹毛求疵,对自己尚且如此眼高手低……他们辖管之地的百姓又该过着怎样的日子。”
说及此处,梁尺涧又深深叹了口气:“我烦愁的便是这些。”
霍皖衣道:“梁兄心怀天下,有此担忧实属正常……只不过以霍某昔年所见,梁兄所担忧的事情,却是天下任何一座州府都存在的问题。”
梁尺涧道:“是以陛下想要的盛世,并非朝夕可得。”
“梁兄自这些奏折中能看到天下苍生,便亦有人能看出,只要世上多几个人看到苍生,那陛下所想要的盛世,纵使不能朝夕即得,亦并不遥远。”
梁尺涧脚步一停。
他侧首看向霍皖衣,须臾,他道:“霍兄能说出这番话,倒让梁某觉得……霍兄心中早有此想法。”
霍皖衣道:“霍某不是善人,也不算贤良,梁兄这样想反倒是抬举霍某。”
“霍某至多……是想到儿时的自己。”
因为受过太多的苦,却从未得到拯救。
所以偶尔会想,如若当初……如若在某个凄苦的冬夜,在某些饥饿的雨时,有那么一个人伸出手来。
是否霍皖衣的未来将截然不同。
他亦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
他们转过弯,穿廊而出,走出宫门的时候,正巧遇见许久未曾碰面的文子卿。
梁尺涧下意识避开,遮遮掩掩落后了霍皖衣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