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琼扇子一敲她脑袋顶,似要给她敲开任督二脉:“变卖首饰,自然是为了给太后置办寿礼呀!”
“太后寿辰,全京城五品以上的官员和命妇,都要入宫为太后贺寿,品级低的只是去吃顿席,吃完各回各家。至于王府,只有王妃和侧妃能进宫,那都是皇家的媳妇,送出去的寿礼就算不拔尖,也不能落于人后,一千五百两,差不多得是这个数了。”
一千五百两啊。
唐荼荼脑子里似有算珠噼里啪啦地拨:一千五百两,够买三千石米,够买三百亩良田,够盖三座学堂。
爹一年的正俸不过七八百两,加上各种名头的添支,也没上千,养活着全府二十多口人。
而王府,一个侧妃,给太后送的一样寿礼,就比爹一年的俸禄还要多了。
光是对比对比这两个数字,唐荼荼心就是揪着的,忍不住斥了声:“劳民伤财!这些钱放到民间,能平分给三百户人家,每家五两银子,够他们活一个月了。”
她斥“劳民伤财”的时候,华琼还笑着想人小鬼大。听到后半句,华琼表情却一点点古怪起来。
华琼:“为何要放到民间,每家平分?”
唐荼荼眼神坚定:“均富。”
华琼更不解:“为何要均富?我辛辛苦苦起早贪黑赚来的钱,去跟坐吃山空啃老本的二流子均富?这是哪门子道理?”
唐荼荼愣了愣:“那就罚二流子一起劳动……再说,百姓里也没有那么多二流子啊,大多数还都是普通的勤劳百姓。”
华琼:“富有富的道理,穷有穷的原因,我为富却不作恶,心存善念,还时不时接济村里贫
民,赚的钱不应该么?”
唐荼荼又傻了傻:“那怎么能一样?您是经商,上位者却是搜刮民脂民膏,花用的全是百姓血汗,仅仅一份寿礼就一千多两,与吃人有什么分别……唔……”
华琼捂了她的嘴,低斥道:“胡言乱语什么!周围多少船!”
唐荼荼“噢”一声,闷头憋了会儿,没憋住:“就是劳民伤财。”
华琼噗笑了声,一扇子敲到她脑袋上。
“别跟你爹和哥哥一样迂,什么叫劳民伤财?——繁重徭役是劳民,酒池肉林是伤财。至于什么珍奇寿礼嘛,东西都是现成的,都是从市面上淘换回来的,比的就是谁花销大,谁心思巧,这是珍稀商品的正常流通。”
“所谓劳民伤财,伤的是劳力和物力。但你换个思路想想,为什么这些珍稀商品会被造出来?”
唐荼荼有点拿不准了。
华琼是银子堆里长大的女人,将华家发家壮大的每一步都看在眼里。她平时懒懒洋洋,可每每提起商业,眼里便光彩熠熠,整个人的气场都会暴涨三丈高。
唐荼荼被压制得头也露不出,揣测道:“造出来……不是因为皇家要用?”
华琼摇摇头。
“前些年,天下最贵的丝织品,蜀锦,是四川成都造的,成都那地方又叫‘锦官城’,蜀锦生意撑起了半座城,盛时满城织机,满城锦缎挂满街啊——后来,南京府发扬了云锦工艺,云锦比蜀锦更难得,十个绣娘织两月,才能得一匹,从江南风靡全国。四川与江南隔空斗法,你说这两边只是为了进贡皇家么?”
“……”唐荼荼说不出,勉勉强强才能跟上华琼的思路。
华琼微笑道:“自然是利润丰厚,因为产出少,做工精美至极,民间从不愁销路,名气大了,这才得以搭上了皇家的线。之所以成了贡品,是因为商家费尽心思造作出来,为了提自家的身价,努力捧着东西往皇家眼前凑,这才成了的贡品——因果关系别颠倒了。”
“外边的书生义愤填膺地骂着世家穷奢极侈,骂着皇家劳民伤财
,也不妨碍江南的云锦一匹又一匹地出,不妨碍市井中穿得起绫罗绸缎的富民越来越多——而文人,考上进士做了官以后,骑上了大马坐上了车,也没见哪个再穿麻布衣,谁不是绫罗绸缎一层层地往身上裹?”
唐荼荼结结巴巴:“不、不能这么算……您这是歪理……”
华琼哈哈笑道:“锦缎如此,珠玉也一样,全天下所有的珍稀物件都是这么造出来的,贵自有贵的道理,奇货可居,价钱自然就上来了。”
“供给,需求,天时,特产……很多很多的理由掺杂在其中,一条商品链,只要保证从源头到末梢,任何一个环节都有利可图,就是可行的;百姓能拿合适的价钱、买到自己觉得值当的东西,这就是合理的。”
“你要说哪里有苛政,哪里有贪腐,哪里的恶官鱼肉百姓,哪里的贪官搜刮民脂民膏,那必然是有的——但人从恶,与时政关系不大,历数往来五朝,咱们盛朝,已经是做得不错的。”
“官家不与民争利,不抑商贱商,底层的百姓就有活路,就能靠着两只手发家致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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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从下及上,是一条通天大路,所有人都知道高处有大好风光,所有人都卯足劲往上走,这才是一个朝代长足发展的动能所在。”
华琼见荼荼呆呆瞠着两只眼睛,浑浑噩噩的,知道是自己讲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