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姑娘,阿姨都明白!”张妈妈也管不了手上又有豆子又有毛,拉住殷爱的手,喜不自胜地连连点头。她把殷爱从板凳上推起来,嗔怪地看着儿子:“你看你看,小爱工作那么忙,来了还让她帮我干活!赶紧带她上楼休息休息去,冰箱里有水果沙拉,放了好多黄桃,知道小爱喜欢吃。快去快去,不用管了,剩这点我马上就剥好。去去去,去歇一会儿去,等你张叔叔回来我们就开饭。”
殷爱有些尴尬地把两只手背在身后,想要解释,又觉得不管怎么说都有越描越黑的嫌疑。她迟疑了一会儿,只好去洗手,然后跟在张海洋身后走上楼梯。这里和孙克家是一样的格局,张海洋的卧室也和孙克在同一个位置,只是他好几年没怎么在家住,屋子里的东西少得可怜,看起来觉得特别空旷。
殷爱坐在床边,张海洋就坐在书桌边的椅子里。他的军装挂在衣架上,军帽放在书桌靠床边的一角,殷爱拿起军帽,轻轻抚着帽徽,低声微笑:“你妈妈误会了。”
张海洋笑着摇摇头:“没事,回头我再跟她解释。”
这种气氛下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殷爱只觉得很奇怪很别扭,她嘻笑着提起那盆水果沙拉,催海洋哥哥赶紧去给她拿。张海洋微笑着走下楼去,房门在他背后关起的那一刻,强绷出来的笑容也从殷爱脸上消失。她低下头哀叹一声,后悔今天答应张海洋到他家来,更后悔自己刚才说话的不经大脑。
估算着岳玥坐的航班也差不多快到了,打个电话还没开机,殷爱想了想,开始写短信。写到一半,指尖停在按键上,顿了顿,又退出编辑状态。
这是怎么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怎么变得有点混乱!殷爱用手掩在脸上用力摇摇头,再拍拍自己的脸,是不是宿醉的原因,酒还没有完全醒。
在张海洋的房间里坐了很长时间也不见他上来,一盆水果沙拉,就是现做也应该好了!殷爱看看时间,干脆自己走下楼去,就在楼下吃吧,旁边有张阿姨呆着,她不会觉得那么紧张。
在楼下的人听见她脚步声时,殷爱也听见了张叔叔压抑急促的声音,他说的声音很低,可殷爱听得很清楚。他在说,孙克。
孙克……
孙克?
殷爱快步走完剩下的几级楼梯,楼下餐厅里的张阿姨满脸是泪,正撩着围裙擦拭,张海洋手搭在妈妈肩上,眉头深皱着,而张国勇师长神情十分严肃,嘴唇抿得死紧,两道法令纹从鼻翼向下延伸到颌边。
“张叔叔……”殷爱走过去,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他们会突然提到孙克?为什么张阿姨会哭?“你们……你们在说什么?”
张国勇从军多年,早就锻炼出沉稳内敛的气质,除非是遇见什么大事,他轻易不会让情绪过多地显露在脸上。可今天他很反常,就连殷爱这样粗心的人也能一眼看出他在难过。
可是为了什么难过?
张国勇迎着殷爱探询的目光,心里一阵激烈的犹豫交战之后,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小爱,有件事我们商量着正要告诉你。”
“什么事?”
“我刚接到山东烟台打来的电话。”
“山东?”殷爱眉梢飞快地挑动一下,山东烟台,那是孙克的老家。“谁……谁打来的?”
张国勇向前走一步,怜惜地握住殷爱的双手,鼓励般地对她点点头:“小爱,有个人在烟台,她想见你。”
“我?谁……”
“吴阿姨,孙克的妈妈。她病了,病得很重,她说她走之前就想再看你一眼。”
开车从宁到到山东省烟台市大概需要八个小时时间,殷爱他们中午一点钟出发,晚上将近十一点钟的时候,车开进烟台一间普通的医院里。
殷爱一路上水也没喝一口,她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一直在不停地颤抖。自从那年孙克出事以后,孙叔叔夫妻俩没有跟她告个别就离开部队回到老家,留给张叔叔的电话和地址都是错的,张叔叔不死心地跑回烟台好几次,始终没有找到他们。张叔叔他们老俩口之所以始终舍不得搬离大院里的旧居,多少也有点顾念旧日情谊的原因,当初三个好兄弟并肩在部队里打拼,殷爱的父亲早年牺牲,剩下最要好的孙勇也悄然远离。
现在好不容易在六年以后有了他们的音讯,听到的却是这么可怕的消息。阿姨病了,病的很重,临走之前……
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这么苛待那样各睦可爱的一家人!孙克死于非命已经够惨了,为什么不能让阿姨平安顺利地过完下半辈子,如果她再有个意外,留下孤孤单单的孙叔叔,他该怎么活!
等找到孙克妈妈的病房见到她以后,殷爱和震惊的张海洋他们才知道,已经不用再替孙叔叔担心了,他两年前就已经无声无息地病故在同一间医院里。
医院最便宜的六人间病房里人来人往,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味和一股不好闻的臭味,一身戎装的张国勇师长在病床前愣了整整五分钟,然后开始放声痛哭。他的哭声让屋里所有不知情的人都傻了,医生、护士、病人、家属,每个人都盯着那个肩膀上扛着大校军衔的中年男人蹲在地下,一手撑着地一手捂住脸,哭得那么响那么悲切,跟他一起来的那些人也都满脸是泪。
殷爱想见阿姨的心最急切,可从下车踏进医院住院楼以后,她也最胆怯。她不敢去吴阿姨,眼前的这一切和六年前太相似,又是悲伤,又是生离死别,又是在她懵然无知的时候当头一棒。她一直拖着步子跟在最后,死死拉住张海洋的手,恨不得把头垂到胸口,不敢看病房里的一切。
她听见了孙克妈妈说的话,也听见了张叔叔的哭声。这些都让她更瑟缩地贴在张海洋背后,额头抵着他的背,神经质地用两只手揪紧他衣角,就看着自己的眼泪一大滴一大滴地落在鞋面和旁边的水磨石地面上。
六年时间其实也不算长,然而对于饱受磨难的人来说,六年的痛哭足以摧毁一切。分别时还风姿绰约的孙克妈妈现在头发几乎全白了,她躺在病床上瘦得可怕,皮肤松弛着,脸色蜡黄。所有人都哭的时候,她反而在淡然地微笑着,迷蒙不清的眼睛在人群里不死心地扫来扫去,轻叹一声:“小爱……没来……”
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起,殷爱象被针扎了一样全身惊跳,张海洋立刻握住她的手,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安慰鼓励她:“小爱来了,阿姨,小爱在这儿。”孙克妈妈扬起眉毛,嘴唇突然哆嗦起来,迫不及待地盯着张海洋的方向,干涩的眼中迅速布上一层泪雾。
张海洋轻轻地把殷爱从背后拉出来,牵着她,一步一步走到病床边,让她站在孙克妈妈眼前。
即使隔着汹涌不断的眼泪,殷爱也不敢看孙克妈妈一眼。她觉得这一切不是真的,或者,只要她没有亲眼看见,这一切就不会变成真的。她现在已经可以接受孙克不在的事实了,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去接受这些事实接踵而来,用六年的时间好不容易从沉没中挣扎出来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紧接着就要被毫不留情地继续摁回去,这太残酷太残忍了!
孙克妈妈抬起手来,张海洋把殷爱的手交过去,让她可以握住。一声克制不住的哽咽从殷爱嘴里逃逸出去,她能感觉到现在握住自己的那双手有多冰冷,比她的手还要冷。
“小爱,小爱……”
再多的哽咽连成呜呜的抽泣,殷爱下意识地反握住孙克妈妈的手,使劲握在手心里,想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