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横流(七下)
一中队长老郑今天晚上先是帮助张松龄处理国际营的哗变事件,随后又陪着赵天龙给红胡子祭灵,接下來还听了后者汇报长春之行的收获,并且带领人手在暗处防止周黑碳偷袭,一连串忙碌下來,到现在已经累得站都快站不稳当了,但是得到警卫员通知说张大队长要求自己去陪客人喝酒,依旧抓了把雪在脸上抹了几下,强打起精神走向了营地后的陵园。
他心里非常清楚,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非拉着自己作陪,不是因为自己酒量好,而是想让自己在旁边做个见证,而值此人心惶惶之际,张、赵两位队长单独招待独立营营长周黑碳,也的确容易引沒必要误会,此外,关于周黑碳邀请游击队出山一道去截杀儿玉中队的事情,他心里还有一些不同意见,先前忙着担任暗中警戒任务,沒机会跟张松龄提,在招待完了周黑碳之后,刚好可以跟张、赵两位再做一番坦诚交流。
待赶到陵园之内,战士们已经在红胡子坟墓前的空地上,重新点起了火把和碳盆,支起了桌案,独立营的警卫员想帮忙倒酒,却被周黑碳这个营长一把推到了旁边,亲自捧起酒坛子,一口气斟了满满三大碗,然后将其中一碗端來举过眉心,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墓碑的正面,躬身施礼:“红爷,黑子來看您老人家了,您老人家别怪黑子來得晚,多少先抿两口意思意思,黑子这就给您老人家赔罪。”
说着话,将碗里的酒水泼到空中一小半儿,剩下的大半碗,恭恭敬敬地摆在了红胡子的坟前。
沒等张松龄代表游击队上下答谢,他又快捧起第二碗,冲着红胡子的墓碑举了举,大声说道:“红爷,这一碗,黑子自己干了,您老在旁边看着,黑子曾经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您老别跟黑子计较,您老是黑子最佩服的人,过去是,现在还是。”
说罢,又是一饮而尽,然后看都不看周围的人脸上的愕然的表情,径自举起第三碗,继续冲着红胡子的墓碑喊道:“红爷,别人都拿黑子当个混蛋看,只有您老明白黑子,明白黑子很多时候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这一碗,是黑子谢您的,黑子谢您的这句公道话,黑子誓,这辈子就是死,也绝不敢辜负您老人家的信任。”
说道动情处,他的眼睛瞬间红了起來,声音明显带着颤抖,跟过來的警卫员担心自家营长大人的身体,凑上前试图劝他先缓一口气再喝,却被他抬起左腿,一脚一个踢了出去,“滚,老子在跟红爷喝酒,你们过來瞎搀和什么,,你们两个懂什么,你们两个什么,什么都他娘的不懂。”
其他试图过來劝说的警卫人员见同伴挨了打,全都讪讪退了开去,周黑碳仰头将整碗的烈酒灌进肚子,然后伸出大手,在脸上迅抹了几把,将流出來的泪水和嘴角的酒水一道抹干净,轻轻出一声惨笑,慢慢地转过身,冲着代表整个游击队上下向自己答谢的张松龄说道:“你小子是个有福气的,接了红爷他老人家的衣钵,还被他老人家照看着走了这么长时间,要知道,我从十來岁时起,就开始,就开始自己摸索如何做一个马贼大当家,半夜的时候吓得一个人藏被窝里头哭,第二天早晨起來,还得装得像个小大人一般!事无大小,都凭自己一言而决。”
“周兄年少有为,小弟我哪里比得了。”沒想到周黑炭的变化有这么快,张松龄有点适应不过來,讪讪笑了笑,低声回应。
“狗屁。”周黑碳冷笑着摇头,“狗屁个年少有为,我敢不装得什么都懂么,那会儿我只要当着众人的面儿露一点儿怯,第二天尸体就得躺在野地里喂了狼,你懂什么叫绿林,什么叫江湖规矩,江湖规矩就是大伙都把自己当成狼,哪天狼王要是不行了,就会被前來挑战的公狼一口咬断喉咙,然后被自己原來的爪牙撕成碎片。”
这话,就有点太不注意场合了,况且此刻酒桌旁除了帮忙烤肉的游击队员之外,还站着周黑碳自己麾下的卫兵,张松龄闻听,赶紧摆了摆手,大声将话头朝别的地方引,“黑子,你这一路顶风冒雪的,想必也累坏了,來,咱们先弄块烤肉垫垫肚子,然后再端着酒碗慢慢聊。”
“累,人活着有谁不累,,我周黑碳累,你张胖子累,龙哥也一样累,还有老郑,你看这眼睛红的,有多少天沒睡过好觉了,,唉,都是天生吃苦受累的命儿,等哪天像红爷一样彻底睡过去了,哪天就彻底不累了。”周黑碳明显是把自己灌醉了,粗壮的手指沒礼貌地在大伙脸上点來点去,嘴里的话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张松龄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來回应,只好拿起刀子帮周黑碳切肉,后者先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随即又让人给自己把面前的酒碗倒满,高高举起,冲着同桌的其他人出邀请,“胖子、龙哥,老郑,咱们走一个,我先干为敬了,你们随意。”
张松龄和赵天龙、老郑三个互相看了看,都觉得周黑碳今夜好像在诚心想把他自己往死里头灌,然而还沒等他们想好如何应对,后者手里的大瓷碗已经倒扣了过來,只剩下一滴酒悬挂在碗边上,倒映着火光,闪闪烁烁,就是不肯继续往下落。
三人无奈,也只好硬着头皮陪了一碗,还沒等吃菜,周黑碳已经又端起了第二碗,苦笑着说道:“胖子刚才说,咱们哥仨今后坐一起喝酒的日子机会不多了,我心里很有同感,既然难得喝一次,何必不喝个痛快,,來,龙哥,胖子,咱们哥仨再走一个,老郑,你随意。”
“那也沒必要喝这么急吧,天亮还早着呢。”闻听此言,连最为豪爽的赵天龙都有些受不了周黑子了,看了他一眼,用商量的口吻劝告。
“你们可以慢慢喝,我喜欢大口闷。”周黑碳也不跟他争论,将酒碗倒扣在嘴巴上,“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
前后不到五分钟功夫,差不多两斤老白干被他空腹喝进了肚子,再好的酒量,也有些撑不住了,周黑碳漆黑的脸膛上透出浓重的腥红色,额头和梢等处,也不停地有热汗在冒,张松龄见了,难免要先把酒碗放下來,以主人的身份劝他多吃些肉,缓一口气,谁料周黑碳根本不领情,站起身抢过酒坛子,自己给自己倒满了,先灌下去一大半儿,然后将酒碗缓缓放在桌上,站直了身体说道:“龙哥,胖子,我知道你们在防着我,咱们兄弟三个生分到了这样子,说实话,我心里非常难受,难受得像被刀子捅了一样,恨不得,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就醉死!”
“黑子,你这话说的就沒意思了。”赵天龙也放下酒碗,长身而起,“眼下游击队在非常时期,戒备严一些是很正常的事情,不但是你,任何人突然带着枪登门,我们都得打起十分精神來应对,况且你周黑碳如今身份特殊,一举一动都可能包含着特殊的含义。”
“我沒说弄成这样子全是你们两个的责任。”周黑碳瞪圆了通红的眼睛看着赵天龙,满脸悲凉,“我沒说,我只是觉得心里头难受而已,我周黑子当马贼的时候,能跟你们两个同生共死,如今好歹把身份给洗白了,结果却跟你们做不成兄弟了,我心里头难受,就是难受。”
“那是谁的责任。”赵天龙耸耸肩,低声冷笑,“怪造化弄人,,你我兄弟如果心脏的颜色沒变,造化又算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