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竖琴（第1页）

&esp;&esp;夜已深，碧泞坐在床边看着婴儿床中，儿子乖巧恬静的睡颜，心中隐约泛着酸涩的滋味，像是剖开了一枚尚未腌渍过的青柠，一滴滴汁液淌入早已愈合的疤痕中，明明不该再痛了，却还是难以消磨突兀的触感。

&esp;&esp;碧泞忍耐了很久，睡意仿似随着程戬的失眠产生了同频共振，她认命般起身。

&esp;&esp;敲门前，碧泞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如此冲动。

&esp;&esp;但她在程戬打开门的那一瞬，混沌的思绪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抽丝剥茧一般找出了藏得很深很深的勇敢。

&esp;&esp;于是碧泞在和程戬平静地对望须臾后，。

&esp;&esp;那是碧泞十六岁时，在利斯顿公约大教堂落成典礼上，代表温顿女校和法国大提琴家弗朗西斯合奏的圣-桑的《天鹅》。

&esp;&esp;当时她因为紧张，有一个音手腕下压过度，指尖力度飘浮，因此有些许跑调了。不是特别明显的错误，但碧泞和她的老师一听便知。

&esp;&esp;温顿女校校风严谨，碧泞那位来自冰岛的竖琴老师却不是一板一眼的个性，天性浪漫的老师还在拿到复刻录影的光盘后，在不允许饮食更不允许出现明火的琴房里，点燃她最爱的香薰蜡烛，边和碧泞一起手剥着开心果，边抱着笔电反复研究了碧泞的那个失误。她笑称这是一种锦上添花的现场演绎。

&esp;&esp;在沉闷拘谨的女校里，来自中国外交世家、为了学竖琴慕名而来的女学生，和来自冰岛像只松鼠一样爱吃坚果的竖琴老师，成为了学校里最为津津乐道的组合。

&esp;&esp;而那一段公演小插曲，本该像许多无聊乏味的节庆演出一样，成为无人问津的电子废弃物。

&esp;&esp;辗转多年后，碧泞却在若耶听到这段乐曲，从蔺家的沙发一角流动而出。

&esp;&esp;到底对她的过去有多么深的了解，才会在分开之后的深夜里，还听着她鲜为人知的奏乐。

&esp;&esp;碧泞顺着程戬牵住她的动作，抬起另外一只手，就程戬以为她要挣脱之际，环上了他的后腰。

&esp;&esp;碧泞抱住了程戬。

&esp;&esp;就像他给儿子读完故事书后，隔着厚厚的被子环住她一样，拥抱了他。

&esp;&esp;“程戬，”她的脸埋在他的肩颈处，声音闷闷的，“我一直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

&esp;&esp;“知道你在沙发上，听的是我年少学琴时，唯一有留存录影的演奏；知道你在我和儿子睡着后，轻轻地抱了我们；知道你今天的反常，是因为港俨告诉了你，我怀孕时和小珀在这里发生的事；我甚至知道，你当初和我离婚，是为了用你的方法保护我，让我不再受到其他人的伤害。”

&esp;&esp;“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宁愿和我分开，也不愿让我和陆淇蓝当面对质呢？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和小垣被软禁在藏书阁的事，却从来没有问过我一句呢？”

&esp;&esp;被主动抱住的程戬，收起自己的错愕，无奈地回抱碧泞，“那你知道，我其实在感情里是一个很被动的人吗？”

&esp;&esp;“我知道的，所以我尝试去理解过你，虽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我已经很努力去理解了。”

&esp;&esp;碧泞松开程戬，长久以来，他们都没有那么真挚坦诚地对话过，她拉着他在矮塌坐下，程戬把毯子展开来，披到她肩头，她捏起一角，往程戬身上盖了一半。

&esp;&esp;“可是‘被动’，不是完全的沉默。你对我的表达欲总是那么稀薄，在我努力时，我只看到了你的无动于衷。”

&esp;&esp;碧泞回忆起两人一年又九个月的婚姻生活，程戬的被动让她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所以她很少与他敞开心扉交谈，很少与他分享她的日常。于是她在面对他时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哪怕她在外人面前本就是沉静温婉的性格，但在亲近的人面前，她本不该是那样的。

&esp;&esp;直到两人快要离婚，她才跟他说了很多很多话。

&esp;&esp;“碧泞，对不起，那个时候我以为，你心里的人，是别人。”

&esp;&esp;那个别人指谁，不言而喻。

&esp;&esp;程戬起初确实是因为喜欢碧泞，才主动求娶的，可他在结婚那天看到她和今川孝垣的照片后，便以为当初是自己自作多情，她去长谷寺中想要放下的人，根本不是他。于是他渐渐退后，害怕自己的真心会在问出口的那刻分崩离析。

&esp;&esp;如果一开始就抱有像现在这样，“搞砸一切”的勇气，程戬怎会愿意做个哑巴呢？

&esp;&esp;“没关系，我不是在指责你。”碧泞对他莞尔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因为我已经不需要你的主动，更不在意你的被动了。”

&esp;&esp;一句不需要，一句不在意，几乎等同于给程戬下了死刑。

&esp;&esp;程戬心如死灰。

&esp;&esp;他从开门看到碧泞的那刻，就料想到，她来这一遭，是想安慰他，而安慰他的最终目的，是想要划清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