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落进谢云嫣的眸子里,使得她眸底水一样荡漾出的笑意,愈发勾魂夺魄。“楼主何必明知故问,刚刚在楼下发生的事情,您不是一清二楚吗?”
当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消散后,这间装饰极尽奢华的雅间中,只剩下计时沙漏一下一下的水声。骆景安的笑意像是刻在脸上一般,压低了声音:“谢小姐好大的胆子,如梦楼最出名的规矩,我不信你不知道。”
谢云嫣身子一歪,倚在床边,纤长手指取过一盏茶,浅酌一口,侬丽的眼睛弯成弦月,嘴角笑意丝毫不惧:“大梦一场,入梦之人便再无回到俗世间的可能,说得简单点,生是如梦楼的人,死是如梦楼的鬼。”
“可是骆景安,骆楼主,我今日可是当着众人的面赢了镇场赌王,您难道要食言吗?”
她话中隐藏的意思,比叫破他的真名还让骆景安震惊。怪不得她一反常态,开赌之前就提出赌注,竟是在这儿等他!若是没人知道她提出什么条件,骆景安大可以和她讨价还价,让她放弃从如梦楼把人带走的事。可现在围观众人都知道,谢云嫣以自己为赌,赢下来赫连侍这个人。如果她今天没有把人带走,那么在他人看来,就是如梦楼食言,并没有像承诺的那样完成她一个愿望,如梦楼声誉将大打折扣,甚至一落千丈!这智谋,骆景安甘拜下风。只是……“不是我不愿意放人,”骆景安气势一颓,苦笑道,“而是我放不了人。”
谢云嫣眼尾一动:“哦?”
前世闻秋为了帮她筹钱,自卖身进了如梦楼,她那时赶来,费尽心力赢了赌局,却因为轻率,从骆景安手里吃了大亏,最后只换得和闻秋相见。因此,这次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提出赌注,为的就是让在场众人成为见证者。这便是她做下的赌中之赌,赌的就是骆景安不敢拿立身之本——声誉,来毁约。而她,大获全胜。“自入楼之日,我们身上就被种下一种毒药。每月初十能从上面领取解药,若是被查出有想要脱身,或是判出如梦楼,此人将永远也得不到自己那份解药。”
骆景安叹了口气,仔仔细细为谢云嫣解释。“若是没有解药,此毒不会致死,只会让人无时无刻都全身瘙痒。我曾亲眼见过一个人,他将自己身上的皮肉全部挠烂,连骨头上都有了抓痕,却又因为被这毒吊着气,苟延残喘。”
虽然骆景安只是寥寥几句,可真正经历过死亡的谢云嫣,却从心底泛出寒意。好阴狠的手段。最初发作,中毒者只会觉得是瘙痒而已,抓抓忍忍就过去了,不可能立刻就萌生死意。等到了亲手把自己抓得皮开肉绽,想要一死了之时,就已经被蚀骨之痒折磨得完全没有力气赴死了。手指轻敲茶盏,谢云嫣问道:“那如梦楼的掌权者到底是谁?”
话说到这份上,骆景安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我不知道,我从记事起就在如梦楼长大,但从来没见过真正的掌权人。”
谢云嫣沉吟,她总以为前世是太过冒进,才在如梦楼吃了大亏,不但没有救出闻秋,还差点被设计的连自己都得卖身进楼。现在想来,可能从一开始,这就是掌权人针对她的一个局。“谢姑娘若是想要金银财物,甚至于谢将军的死因,我都会尽力相助。”
骆景安看她脸色,提议道,“只是放人,实在是超出了我的能力范畴。”
心神电转,谢云嫣放下手中茶盏,隐去了脸上的笑意:“骆楼主,我今日来,是一定要带走赫连侍的。”
抢在骆景安之前,她又说:“只不过我会出面替你作证,只是将赫连侍借走半月,并且请如梦楼再派信得过的人跟随,以便监视赫连侍是否有背叛之意。这样如何?”
这样既保全了如梦楼的声誉,同时也能达到目的。骆景安实在是佩服面前这姑娘的才思:“只是为了和上面的人交代,我还是多嘴问一句,您为何非要借赫连侍呢,如月楼中他的赌术并非最高。”
“为了救人。”
谢云嫣红唇微启,声音中充满了真挚。虽然是赢了赌局才换的借出赫连侍半月,可骆景安要是真咬死了不放人,她也没辙。因此,骆景安确实是帮了她,还将如月楼的辛秘如实相告。别人待她以诚,她亦会真诚相待。“救人?”
骆景安这辈子头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谢云嫣看着他惊讶的神情:“赫连侍曾是江州神医的弟子,天赋极高,只是二十一岁开始沉迷骰术,因此被神医逐出师门。”
“你是要?”
“他在骰术上,精进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他的一身医术,却可以救无数人。”
谢云嫣声音低软,客客气气地说,“不说远的,就是我娘和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我总得找个信得过的人照顾。”
她寻赫连侍,一方面是要找机会送进国公府,帮苏钰的同时也拿到绿绮琴;另一方面,是真的希望通过自己,能让赫连侍帮到更多的人。为了复仇,也为了撑起将军府的门楣,她这辈子注定是要双手染血的,说她胆小也好,说她伪善也罢,谢云嫣只想在力所能及之处,能帮到更多能帮的善良人。骆景安忽然沉默了下来,他望向谢云嫣的眼神再次变化,无措,探究,愤慨,敬重……这些情绪似乎一下将他遮掩了起来,那双从来都是狡黠的眼睛里,只剩下暗淡。“赫连侍的事情我会亲自向上面解释,您什么时候想将他送回来都可以。”
骆景安望着谢云嫣,“谢姑娘,您是否能答应帮我一个忙?”
谢云嫣也没有想到自己和骆景安间的对话,你一言我一语,竟不知不觉走向了这样深的地步,能说出心里话,她是痛快的,可还是有微微的担忧:若是被这只狐狸从背后谋算……但她是谢云嫣,敢做,就敢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