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军的宿营地迁乡是一个很大的镇子,住有百多户人家,此地位处燕子河与迁乡河中间一片狭长平原地带,玉田县在北面四十里。
之所以未经过玉田县而走南面郊野,是因为杨衮想要征调芦台军赴援幽州,而渔阳的静塞军、雄武军到时会随北面大定府援军南下,可不必召其随军。
眼下仲春二月中的季节,河流处于涨水期,镇子西面十里的燕子河宽约三丈,但河上的石礅平桥太窄,需要另行架设栈桥供大军通过。
早上天还没亮,迁乡里正带着辽军冲进镇子将居民赶了出来,随之拆除房屋搬走木料、砖石用以架桥,除了几家大户,小户人家无一幸免。拆房子也就罢了,反正穷人家也就三五间房屋加一个院子,有的房顶还是盖的茅草,不值当什么,等辽军一走,左邻右舍帮忙,只需三五天还可搭建新房。
可恨的是,辽军拆屋的同时还顺手搜刮,可怜巴巴的一点粮食、盐巴也被顺手牵羊了,镇子里两百青壮也被征去做工,留下千余老弱妇孺在镇子外荒野里号哭连天。
而镇子北面三四里就是辽军大营,一早就有两万匹战马赶出来到河边饮水,然后将那去年冬天种下的冬小麦践踏啃食了个精光,里正面对如此情况也不敢吱声。
镇子西头河上的栈桥是昨天傍晚就在开工,上万多辽军士兵出动,以砖石将两边的桥墩加宽,沿石桥两边拼接木料,再有小半日功夫就能完工。主力还待在大营里用早膳,但前锋马队四五千骑饮马后却先过河,据说还要赶去蓟水上搭桥,到宝坻乡扎营。
“过了此处一路平原,再没有大河,都给我快些!”百十骑身披铁甲,装备精良的契丹兵簇拥着一员大将立马桥头观望,见扩宽到五丈的桥面才刚刚成型,不禁大声催促。
“禀报大郎君!派去防州传令的人仍没回来,芦台军也还没动静,是否派人去察看一下。”这时一名传令兵打马过来禀道。
“也可能他们去了宝坻乡,看前锋那边有无消息传回,没来也不等了,巳时之前必须出。”这员大将身材高大,一张黑里透红的国字形脸膛,双目锐利有神,正是杨衮。
说起来他其实是幽州汉人,自小母亲为楚国王所掳,在辽国地位并不高,后来随耶律德光南征被赐名“耶律敌禄”,在辽世宗耶律阮在位时深受重用,一度做到政事令。然而,现在的皇帝耶律璟是德光的长子,并不信任杨衮,将之打到平州。
自去年冬周军收取莫、赢二州,将兵锋推进到拒马河南岸,杨衮便意识到今年开春必有大战,与幽州萧思温商议后飞奏上京,不巧去年冬十一月,皇四弟敌烈谋反,彻查了一个冬天才平息,最后像李胡的儿子耶律宛谋反时一样,其他从党都被处死,但敌烈却获释放,还专门进行大规模的祭祀,宣示自己皇权的合法性,用以警示其他人。
也正因为这起谋反事件,上京君臣将周军夺取赢、莫二州的事给轻视了,根本不太相信周军会大举北伐,到正月初派遣随商队到东京的细作回来证实了这个消息才大举备战,然而现在东京郭家天子都到了河北,上京的宫帐和皮室还没动静,只有中京大定府和奉圣州那边初步完成军队集结,但辎重粮草还没到位。
开春拒马河以南周军调频繁,幽州萧思温手里只有三万可战之兵,其余地方驻军不敢轻动,多次向平州求援,杨衮待辽西那边两万步骑一到便向幽州进,沿途收集粮草,并召地方驻军从征。
前锋五千骑出有一会儿了,可太阳还没露面,眼看是个阴天,境内行军一般都比较安全,杨衮倒不甚着急,见河桥修得差不多了,便打马回营,传令诸军出营列队过河,留下后军五千人收拢营帐辎重随后跟上。
鼓号连天声响,两万大军以十人一横排拉成老长的队列浩浩荡荡跨上拼宽过的石桥,前方一直回报安全无事,杨衮便也率中军随从跟上,不料刚过桥两里地,河那边尚未拆除完毕的大营忽然起火,还没搬出营运走的粮仓那儿冒起了浓烟,随之竟有阵阵喊杀声传来。
“该死!”杨衮大骂了一句,举起手感受了一下风向,再看看河岸边成片枯黄的芦苇丛,今日这天气竟反常地起着东北风。
本以为是后军士兵们失火,可一听那喊杀声又不像,很快大营外围出现了两三百骑身着大红战袄的身影,左右驰突着来回放箭,将正在搬运辎重的士兵杀得措手不及,四处乱窜着互相寻找同伴准备列队反击,同时还要寻找火源灭火,整个营地就乱成一锅粥。
是周军!这怎么可能……杨衮几乎不敢相信,按说周军还没过拒马河,怎么可能就突然杀进了幽州腹地。可现在并不是时候寻根究底,再楞怔一会儿辎重粮草就要被烧完了。
“传令!命中军暂停行进,后军全力反击!”这一会儿功夫,杨衮算是看出来了,周军人数约莫也就一两千,五六百轻骑还分作了两队,就是这两队轻骑到处横冲直撞放火,将后军未及上马的士兵队列完全冲散,不过等后军反应过来,完全有能力击溃他们。
周军虽来得突然,后军两千骑集结后绕开火路很快起包抄,周军步兵居多,阵形也不够严整,袭扰了一刻时见有被包围的可能,便立即撤退,百十人成堆聚在一起狂奔而去,看着队形十分混乱。
杨衮勒马立在河岸边远望周军远去,一会儿后军将领逮住了两个活口审讯了过来禀报情由,杨衮总算明白,芦台军又叛了。
可细心一想,乌鸿应此人一向胆小慎微,才五千人马的杂兵,若无外援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偷袭自己,一定是周军有偏师渡海而来,说不定就在这附近什么地方等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