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王于汉不过是旁系宗藩,嗣子出生,册立王爵,事情也就了结了,当然,在此之前,匿遗腹子之事不报的泗水相及内史便已经按律被下狱治罪了。
毕竟,此时的诸侯王国早已不能与汉初之际的“夸州兼郡,连城数十,宫室百官同制京师”的诸侯王相提并论了。
当然,正是诸侯王之力,高皇后崩后,汉室才迅平定诸吕之乱。
然而,强枝弱干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因为实力强大,诸侯王日益骄矜,或淫荒越法,或睽孤横逆,实非国家之福。
因此,文帝即位,即采贾生之议,分齐、赵两大诸侯国,此后,景帝用晁错之计削吴、楚,七国之乱后,更是抑损诸侯,减黜其官——孝景皇帝于中五年制令诸侯王不得治国,天子为之置吏,改丞相为相,省御史大夫、廷尉、少府、宗正、博士官,大夫、谒者、郎诸官长丞皆损其员。——至先帝之时,主父偃上推恩之策,天子诏令诸侯王可分户邑以封子弟,于是,虽然不行黜陡,藩国却自析,及衡山、淮南谋逆之后,汉制左官之律,设附益之法,诸侯惟得衣食税租,再不与政事。
诸侯王的事情在大汉朝堂之上,根本不算是什么大事了。
因此,三月、闰三月之中,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泗水王遗腹子嗣王,而是出兵。
孟春之际,朝廷便接到武都氐人反的消息,议策选将,至三月,终于确定,由执金吾马适建、龙頟侯韩增、卫尉田广明将三辅、太常之刑徒,前往平乱,从军之刑徒皆免刑。
西南夷虽凶悍不驯,但是,朝廷在西南经营多年,大军压境,恩威并施之下,平乱并不算是一件难事。
——西南从来不是大汉的心腹之患。
相较并不算难得的军功,韩增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甚至于,为了那件事,特地在出兵前登门与霍光晤谈。
霍光见他神色凝重,什么也没有说,便先将左右摒退,随后才问:“何事如此?”
韩增虽是列侯,却只领了光禄大夫的官职。
大夫掌议论,文属光禄勋,加给事中之官,才掌顾问应对,随侍禁中,若无此加官,便只是领个闲职而已。
光禄大夫秩比二千石,却也同样如此。
韩增虽然没有给事中的加官,不过,他是列侯,又是少年为郎,一直领着侍中、诸曹的内朝加官。
——汉制,侍中、左右曹、诸吏、散骑、中常侍,皆加官,所加或列侯、将军、卿大夫、将、都尉、尚书、太医、太官令至郎中,无定员。侍中、中常侍得入禁中,诸曹受尚书事,诸吏得举法,散骑骑并乘舆车。
韩增与霍光是实实在在地共事多年,便是没有交情,也不会没有默契,更何况,作为韩说之子,韩增与卫家的关系本也扯不清,自然不会与霍光疏远。
说到底,卫青在位之时,卫霍两家的子弟全算上,真正跟在卫青身边的,除了霍去病的长子霍嬗,也就只有这个与卫家没有血缘的霍光了。
如今,尽管霍光已是大司马大将军,当朝秉政,权倾天下,但是,在他面前,韩增倒真的没有太多的敬畏感觉。
听他如此询问,韩增皱着眉,慢慢挪步,在霍光左手边的漆秤上坐下,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京师将不安?”
霍光闻言挑眉:“君如此认为?”说话间,脸上便显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韩增一直关注着霍光的神色,见他如此反而更加笃定了。
“大将军,仆与君相识共事有三十年了。”龙頟侯慢条斯理地对大将军言道,眉目间的神色就是在告诉霍光——我可是给你这个当朝第一人留了不少面子了。
霍光苦笑:“为何如此认为?”这已经是默认他的猜测了。
“武都氐人再微不足道,既然敢反,便不能不慎之重之。兵者,国之大事。大将军素来谨慎,如今却连一兵一卒都吝予之,尽遣刑徒……”韩增没有再说下去,稍顿了一会儿,轻声道:“太初旧事,仆尚历历在目,大将军岂会遗忘?若非有不安之虑,岂会如此?”
霍光皱眉,眼中掠过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
——太初旧事……
太初元年,孝武皇帝听前往西域归来的汉使言宛有好马,却不肯给汉,于是遣车令等人持千金及金马前往求之,宛以汉距己甚远,且道路难行,又惧匈奴之威,遂不许汉之请。汉使当廷大怒,将送给宛王的金马击碎,愤然离开。宛却以认为汉使之举是对其轻慢,不仅强遣汉使离开,而且令其东边的郁成王配全,杀汉使,取其财物。
孝武皇帝大怒。
曾经出使过宛国的姚定汉等人皆对皇帝言:“宛兵弱,诚以汉兵不过三千人,强弩射之,可尽虏矣。”再加上四年前,元封三年,浞野侯赵破奴仅以七百骑即虏楼兰王,破车师国,举兵威以困乌孙、大宛等西域诸国,天子也就相信了姚定汉等人之言,对出兵大宛之事根本没有太认真,当时李夫人正当宠,又刚生了皇子,天子被宠姬软语求了两句,便拜李夫人之兄李广利为2师将军,属国六千骑及郡国恶少年数万人,西往伐宛。
当然,武帝对用兵还是慎生,除了以赵始成为军正,故浩侯王恢使导军之外,还以李哆为校尉,制军事。——李广利只是挂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