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起紫砂茶壶,眼睫覆盖下来,遮住眼底涌动的情绪。
只有叶初敢,也只有她能。
禧妃闭眼。
那是她人生中最惨烈、最绝望的一年。
未进宫之前,她和城里千千万万平凡的姑娘一般,随家人做些糊口的小生意,卖吃食,也卖自己做的荷包、绣帕等小物件。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有遮风挡雨的屋檐,有果腹的热食,也有心悦的邻家少年郎。
两家甚至已在谈婚论嫁。
就因为她的脸,她的眉眼,一朝飞来横祸,她所拥有的平凡而温暖的一切,尽数崩毁。
那一天,她回到家,迎接她的不是父母和弟弟的笑脸,而是满室狼藉——翻倒的桌椅,戎装的士兵,惊恐而无助的家人。
不止她的亲人,还有未婚夫一家子。
他们双手、脚踝被铁链捆缚,卑微地跪在她面前,不停发抖。
……真像啊。
为何人与牲畜,竟能如此相似?
一旦沦为俎上鱼肉,命在旦夕,人就是待宰的牲口。
青年坐在上首,俯视她,如遥不可及的神祗。
那人满头华发束起,面容清隽,温润似玉,双目生而带着悲天悯人的郁愁,如许柔和。
菩萨面,修罗心。
叶家爷。
他不曾开口,所有的话都由她的至亲来说。
年迈的爹娘苦劝她进宫。
他们说,二姐,别哭,你听大人的话,大人带你去享福呢!那可是皇宫,你去了,衣食无忧,荣华富贵尽你享用,邻里乡亲该有多羡慕你,多少人求不来这福气!你快跪下,叩谢大人赐你发财的机遇。
弟弟满脸是血,一开口,往外喷血沫子。
他哭着求她点头,他不想死,他那么年轻。
还有,还有她的心上人。
王郎脸色惨白,从头到尾,不敢抬头,不敢看她。
他声音发颤,颤巍巍的说,二姐你答应罢,算我求你。
一个时辰。
她站在家里,听他们劝了一个时辰。
从爹说第一句话,从第一眼看见弟弟断裂的鼻骨和满面鲜血,她就站立不住,摇摇欲坠,可她竟然完整的听完了。
她怎么站下来的?
忘了。
只记得,王大娘的左腿浸泡在血泊中,痛得昏死过去。王叔的胳膊被人生生捏碎,软软地垂下。长刀架在王家妹妹的脖子上,一行行血珠子滚落,她的哭声贯穿回忆,震耳欲聋。
王郎毫发无损,他的家人却支离破碎。
他崩溃了。
她心爱的少年冲她磕头,额头一下下撞击地面,他也开始流血。他沙哑的说,我对你不起,二姐,你进宫罢!
她进宫了。
第二天,家里送来消息,王郎另娶她人,就在她入宫当夜成的亲。
自愿的吗,被逼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