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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崮道热肠(第1页)

第2节第二章 崮道热肠

沂蒙山山多地少,尤以崮多,素有七十二崮之称。来书书网i崮是什么,在沂蒙山区,崮就是方形的山,山顶上多有一处平展的地面,有的可以住人,有的可以放牧,有的可以据而躲避战乱和尘世。孟良崮就因宋代名将孟良在此占山为王而得名。

沂蒙山是鲁中山区的延伸部分,南北要塞,民风朴实憨厚,个个都是热心肠。

单说坦上崮这个熊地方,坦不念tan念dan,巍峨挺拔,如果有人问坦上崮怎么走,那人一定会说,顺着大腿往上,一拐弯就到了。坦上崮下是坦上崮镇,西泇河从崮下流过,呈“v”字型走势,穿过坦上崮镇。镇子上世世代代生活着臧家与周家。臧家蒸馍馍,周家做豆腐,井水不犯河水。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自从臧家出了个臧和尚,周家出了个周晴开。臧家和周家才有了牵扯不断的纠葛。臧和尚并非真和尚,而是因为总喜欢剃光头,背宽腰圆,人们都叫他臧和尚。臧和尚两眼珠子一瞪,能吓死一个人。周晴开呢,说话走路做事划拉得不像个小嫚。据说天明明下着雨,只要周晴开一从家里出来,立刻就放晴了。一天,这一男一女碰到一起,一划拉踮起脚尖就跑了。他们翻过坦上崮,一路朝北,不见了踪影。一时间镇子上臧和尚与周晴开私奔的消息到处传播。开始,有人问周晴开的妹妹周晴和,周晴和还不承认。三年后,臧和尚从北边的峪子回来,拖着三个拉屎撒尿的孩子,周家才不得不承认。承认了,却不见闺女一起回来。原来,周晴开留在了北边,再也回不来了。周晴开死了。周家人问臧和尚人怎么没的?臧和尚吱吱吾吾,说不出三道不出四,周家人一猜也就八九不离十了。坦上崮人都知道,臧和尚人高马大,家活什也比平常人长出一截,把个周晴开天天持弄,待第三个孩子出生后,生命之精气终于耗尽,离开了人世。可怜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周晴和看着心里不忍,执意要代姐姐抚养三个孩子。周晴和当时十八九岁的光景,身子骨要多匀称有多匀称,眉眼里含着一股子情,一举手一投足都让人丢魂儿。这样好的嫚儿怎能给那个混帐东西当填房?周家人坚决不同意,把周晴和吊在梁头上打了一天也没能改变周晴和的主意,周晴和拾掇起一个包袱就跟臧和尚过上了。

臧和尚经不住周家人上上下下长长短短的指桑骂槐,一赌气子当了兵。

臧和尚在部队里,不断从周晴和的口信里得知,几个孩子相继没了。大的六岁,上树跌下来,摔死了。二的四岁半时走丢了。三的长到三周岁,掉进西泇河淹死了。四的,也就是他当兵前给周晴和留下的种,连面也没见过的孩子,至今一句话还不会说,一张嘴就翻白眼吐白沫。来书书网i臧和尚心急火燎,瞅个机会跑了回来。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冬日的早晨,坦上崮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一个身材同样高大,满脸络腮胡子的年轻人卧在镇子一头的雪堆里。寒冷、饥饿、困顿使这个年青人快要不行了。也许是他命不该绝,从部队上逃回坦上崮镇的臧和尚,用枪托子捣了捣撗卧在雪堆里的年青人,他竟然还能动弹,用手摸了摸他的手脚,冰凉,又按了按他的鼻孔,还有些气息,就将他拖回家去。

臧和尚扶着在街头上碰到的年轻人,一瘸一拐地站在家门口时,周晴和又惊又喜,不知所措。臧和尚吩咐周晴和熬了一碗姜汤给他灌下,又抱来一床被子盖在他的身上。过午,年轻人醒了,臧和尚问,你叫么名字,他看一看臧和尚和他的女人,答道,“俺——穆。”“干木?”臧和尚和周晴和并不识字,也不再问下去,反正人醒过来就好了。第二天,臧和尚上山打柴,鬼鬼祟祟把四的按进粪几子里背走了。干穆莫明其妙地跟在后边,上了崮才知道臧和尚不是来打柴的,而是要做一件决绝的事情。臧和尚背着四的来到崮林里,把粪几子放在一块大岩板下边,扬起手里的镢头,三下两下把四的砸死了。干穆制止都没来得及制止。臧和尚眼里一汪泪水,一边用镢头刨坑,一边絮絮叨叨:改了南门改西门,都是恶魔缠身。四啊,到了阴间,保佑你下边的弟弟妹妹,平平安安。臧和尚絮絮叨叨把坑刨好,把孩子埋了。回到家里,周晴和见孩子没跟回来,预感到臧和尚把孩子弄没了,疯了似地起身往坦上崮跑。

周晴和哭得死去活来,哭干了泪水,哭断了肝肠。

干穆是流浪汉,从胶州一路走来。他为什么流浪?他自己也说不清。他能说清的,只有臧和尚和周晴和的热肠子。所以,干穆在坦上崮镇留下来。坦上崮有一处响水泉,干穆临水而居,依居开荒种地。时间长了,坦上崮人都知道干穆是从胶东半岛来的,但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直接称呼他穆侉子。

山东汉子总是好客的,干穆理所当然成了臧和尚的酒友,每能备酒备菜,喝个通宵达旦。

臧和尚的第五个孩子生下来,是个眉毛粗黑的胖小子,臧和尚喜出望外,乐得合不拢嘴。第六个孩子是个小俊嫚儿,是臧和尚临走之前撒下的种,臧和尚返回部队之后才出生。臧和尚在部队获得这些消息,恣歪歪乐极生悲。当了一年逃兵的臧和尚,执行任务自然勇猛,造反派的一颗子弹看准冲在前边的臧和尚,一个穿膛而过,臧和尚应声倒在地上,嘴里还喃喃地说,山东汉子不是孬种……周晴和听到这个消息,当即晕了过去。等周晴和醒过来,说:“他祸害了四儿,一报还一报,命该如此,有啥好悲伤的。”

臧和尚在部队牺牲以后,干穆从坦上崮下来看望周晴和,带了刚从地里刨出的地瓜,带着新鲜泥土的气息。周晴和烧了一锅水,把地瓜煮给臧小五和臧小六吃。从此以后,干穆时常从崮上下来,帮周晴和干一些家务,有时也到镇上的国营商店拉平板车,挣了钱就给周晴和。每次,周晴和都有感激的话。干穆的胶东口音很重,同坦上崮镇的人交流有些困难。不过,接触久了,人们发现干穆其实是一个相当有趣的人。全镇上的人都认为,干穆干脆搬到周晴和家,搭伙过算了。可是周晴和说什么也不同意,反而张罗着给他找嫚儿。

干穆识字,会写“千里驹”,会治鱼刺卡喉。谁家小孩吓着了,高烧不断,神智不清,怎么看也看不好,找干穆写上一张“千里驹”,晚上搁在门后头烧了,第二天孩子就活蹦乱跳地准好。甚至有人吃鱼一不小心被鱼刺卡了喉咙,咽,咽不不去,吐,吐不出来。干穆往茶碗里倒上半茶碗墨汁,在里边胡乱划拉上几个字,端起茶碗站在庭院里,面朝南一仰脖子喝下去,一句话不说,回家一觉睡到天亮,么事没有。逢年的时候,干穆突发奇想刷了红纸,裁成一绺绺地,拿毛笔写成门对儿,到集市上去卖,居然成了抢手货。坦上崮镇派出所的金柯所长发现了干穆的门对儿,一幅幅隽永的对联征服了他。所里正缺一个能写写画画的人手。春节过后,干穆就正式去坦上崮镇派出所报到了。

金所长家里有一个女儿,名叫金彩。金彩一眼瞅上了一身力气一肚子学问的干穆。然而干穆对金彩的热情视而不见,他总是想,“咱是个流浪汉嘛。”金彩对他说:“你是个山东大汉,山东女人可不就喜爱山东大汉嘛。”一天,金彩当着金所长和干穆的面说:“我怀孕了!”这可是个天大的事。金所长如同挨了一闷棍,怔了怔,对干穆说:“干穆,你要么娶了金彩,要么离开坦上崮镇派出所。”周晴和劝干穆:“你就娶了金彩吧,那是个好嫚,还有亏吃?”

周晴和给他们置办了一床新被褥,又给剪了两张大红喜字贴上,结婚拜了天地。

坦上崮的夜是宁静的,只有响水泉的水哗哗地流。

红烛高照,新人无语。金彩说:“我是黄花闺女,还比不上那寡妇?”干穆愤怒地指责金彩:“你说你怀孕了,这也是黄花闺女说的话?”“我不这样说你能娶我?”干穆把头扭到窗外。

金彩搂住干穆的腰。有了女人的安睡,山也葱茏,水也清澈。好女人是一朵棉球,轻轻一拭,把男人心头的愤怒擦拭掉了,一点痕迹不留。

这个夜晚,只有一个人难眠,她就是周晴和。这一夜,她想起了周晴开,想起了臧和尚,想起了殁去的四个孩子,也想起正值新婚之夜的干穆。

金彩和干穆结婚后,金彩说:“还住响水泉,我不怕笑话,我爹脸上还没光呢!”

干穆无奈,跟随金彩从山上搬下来。不久,干穆就被从胶东半岛来的办案民警带走了,具体原因不明。一说干穆是潜伏的特务,一说干穆在胶东半岛伤了人。干穆拱手谢过臧和尚,谢过周晴和,谢过金所长,谢过金彩,起身告辞。抬脚翻越坦上崮,又见那一座瘦弱的四儿的土坟,心里咯噔一下子。臧和尚以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孩子的生命,竟是愚昧还是迫不得以,为什么当时竟没能阻止臧和尚的癔行?自己无意间接触了臧家也许不该为人所知的秘密,不该就这样松松垮垮地走了啊。这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啊。

干穆被带走,金柯所长一心希望金彩再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婿,金彩则一直怀恨当所长的爹不拦截,父女关系从此决裂。

干穆被带走八个月,他和金彩的孩子才出生。因此,干穆并不知道他和金彩有了孩子。这孩子抓周抓了一朵太阳花,金彩给他取名穆兴旭。小旭子完全不懂得父亲被带走意味着什么,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一天一天地长大。

两个男人相继离开,两个颇有微辞的女人尽释前嫌,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

文革几年,中国经济彻底崩溃,饥饿与寒冷让周晴和的生活难以支撑下去。那个冬天,周晴和蜷缩在干草堆里,胸口和脊背各搭了一块破棉絮,不一会儿,吱吱吱吱冻死过去了。金彩拼命喊着藏小五与臧小六。“五啊六啊来暖暖您娘啊!”藏小五与臧小六光着屁股从大街上跑回来,趴在周晴和的身上,一阵哭喊。小子腚上一把火,周晴和又吱吱吱吱地活了过来。

不知道是谁的八卦,说臧和尚亲手用镢头刨死了自己的儿子。最后,周晴和被村民们押到镇粮库空闲的库房里,给她带上高高的帽子,往她脸上抹鸡屎。周晴和想,这事儿只有干穆知道,干穆也只能对金彩说道起来。这八卦八成是金彩的。于是,周晴和恨透了金彩。臧小五还把穆兴旭狠狠地揍了一顿。随着镇子上人们情绪的高涨,又把金彩拉进粮库批斗起来,理由是金彩的男人是个特务,让金彩揭发她的男人。金彩说:“干穆是臧和尚弄回来的。”不好,臧和尚也是特务。不光是特务,还是个逃跑主义者,还搞破鞋。于是人们再去斗周晴和,然而臧和尚终究死了,有人说算了,算他走运,畏罪自杀了。

坦上崮人斗来斗去,斗到最后索然无味,就在镇子上的人们已经把那场批斗会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臧小六和穆兴旭偷偷地眉来眼去,偷偷地好上了。

藏小五认为穆兴旭是在欺负藏小六,对穆兴旭说:“咱拜把子,小六就是你妹了吧?”穆兴旭点点头。藏小五又说:“小六是你妹,你不好再欺负她了吧?”穆兴旭又点点头。于是,藏小五和穆兴旭相约拜把子,两家的隔阂如炊烟散去。(下江南移动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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