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形容这个作品呢?不是橱窗那束满天星的梦幻唯美,也不是展示区那些中式花艺的文人式清雅,整个花艺作品只用寥寥一二种花材,花朵少而壮,花色艳丽绮靡,几杆长枝从竹器的孔洞里一丛怒起,勃然刺天。
孟舟呆住,喉头一哽,好像花枝刺破的不是空气,是他的喉管。
野性,张狂,蛮横,生命力,他的脑海里滚过这些词,又觉得它们加在一起,也还不足形容这个作品带给他的冲击。
他忽然想到,外面那些作品是江星野的皮,这个看似随手落成的作品,才是江星野的骨。
美人在骨不在皮。
江星野握着那把秀气锋利的花艺刀,活动了一下手腕,忽然手腕一抖,刀尖直冲门口的方向:“喜欢吗,孟先生?”
孟舟盯着那刀尖,仿佛被刺伤了似的眨了一下眼,胸腔怦然震动,不知回答的是作品,还是人:“喜欢。”
“送你的,专属服务。”江星野唇角一扬,他一笑,刚才的冷漠厌腻仿佛不曾存在,和窗外徐徐沉落的夕阳一般,只剩下一团和煦的柔情。
第18章烫
仿佛如梦初醒,不知身在何处,孟舟喃喃:“我已经是了?”
“不愿意?那您可以出去。”江星野起身抖落围裙上掉落的花叶,恭谨摆出送客的手势。
孟舟哪里肯走,闪身从门后走出,把门一关,鞋尖迈近江星野:“这是别的也有,还是只有我有的服务?”
江星野莞尔:“您是哪来的林妹妹,还不肯挑别人剩下的?行,以后就称您这位贵客叫孟妹妹,怎么样?独一份哦。”
孟舟失笑,他一米八几的猛男,是怎么和体弱多病的林妹妹挂钩的?一时惊愕过头,反倒让他错过反驳的时机,又被江星野转移了话题。
“喏,昨天你落在我家的东西,还你。”江星野摊开手掌,手心里躺着的是孟舟在家里找了半天没找着的发圈。
昨晚二人在床上搏斗,太过激烈,孟舟发圈掉了自己都没发现,事后发圈便被江星野收了起来。
姐姐说那是他的潜意识想要留下再度见面的机会,孟舟无法否认,潜意识想些什么东西,一般人怎么会知道?
他伸手去拿发圈,江星野却倏然收回手,举着拳头在脖子上划过一道弧线,皓齿一展,说:“昨天喝了点酒,不太清醒,下手重了些,脖子还难受吗?”
“就你那小猫力气,早好了。”孟舟打肿脸来充胖子,说起脖子上这道勒痕,出门前孟横给他用粉底遮了好久,姐姐一边盖一边啧啧称奇,猛拍他的后背说,江星野下手太黑,亏他受得住。
倒不是他能忍,孟舟并不觉得自己多么擅长忍耐,相反他一向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对自己的情绪和欲望都很坦诚,但他却对江星野一忍再忍,只因莫名地坚信,江星野不会真的伤害自己。
江星野手里揪着那枚发圈,垂头低声说:“那我来给你扎头发吧,权当作赔礼道歉。”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主动向自己低头认错,孟舟十分受用。一屁股坐上江星野刚刚坐过的高凳上,凳子还是温热的,孟舟一扬眉,眉心的疤跟着一动,仿佛挑衅:“来呗。”
江星野把发圈套进手腕,十指插进孟舟的发间,光滑的指甲在他头皮上轻滑而过,孟舟不禁头皮一紧,连带后背肌肉都一并绷住。
“这么敏感?放轻松点,”江星野揉了揉他的肩膀,伏低身子,贴在孟舟耳边笑话他,“孟妹妹。”
孟舟嘴硬道:“我只是想起一点以前的事。”他想象得到,但凡他反驳一句,江星野一定脱口而出早准备好的一串话,叫他愈加跳脚,索性声东击西,另辟蹊径。
所以他说:“你还别说,我挺喜欢林妹妹的,刚上小学的时候,我爸给我念睡前故事,念的就是《梦》。”
“念这个不会太早了吗?”
“不会啊,听到黛玉葬花那段,我从床上蹦起来,觉得葬花这个主意也太美了吧,‘质本洁来还洁去’,我爸看我喜欢,后来和我一起把路边落了一地的紫薇花,葬在小区楼下。”
江星野动作一顿,“质本洁来还洁去”的下一句是,“强于污淖陷渠沟”,心中顿时了然,他嘲孟舟是林妹妹,要求的太多,孟舟便回骂他“陷渠沟”,身处这家花店不得脱。
孟舟为了配合他,也打起了哑谜,还用得这么巧,倒是他小看孟舟了。
昨晚他们都“请”对方离开,可两个人都一样固执得要命,谁也不听谁,谁也拗不过谁,今天再见面,便默契地展开无形的攻防战,还都有些乐在其中。
或许争斗是雄性的本能,让他们如此欲罢不能。
“看不出来,”发圈在乌发上一圈一圈匝紧,江星野慢悠悠说,“孟先生原来是书香世家。”
“那没有,老孟家就我爸一个文化人,我跟着他耳濡目染,学了点皮毛而已。”提起父亲,孟舟倒谦虚起来。
“你们父子感情很好呀,”江星野放下手,“真令人羡慕。”
头发扎好了,江星野的手却没有离开,而是轻轻地落在孟舟的后颈上,这手刚摸过刀剪,凉得有几分金属的触感,贴在后颈发红的薄皮,冻得孟舟寒毛立起,心噗通乱跳。
他状似大大咧咧地唠家常,实则谨慎套话:“那你家呢?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出远门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