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啊,在他心里,自己就那么容易被责任吓跑吗?孟舟心里有些不平,可转念想想,好像也怪不得人。
面试都要看过往工作经历——他就是因为没经验,所以没有正经公司要他——何况是感情这么亲密的关系。
往日他谈恋爱,只图一时爽快,看对眼就在一起,不高兴就分开,潇洒是潇洒,却也从没感受过紧密相连、怎么也分不开是种什么滋味。
他以前蛮忧心和别人挨得太近,一有风吹草动牵肠挂肚,样子软哒哒的很不硬汉,情绪开关握在别人手心,一点也不帅。
可自从遇见江星野,他给自己套的硬汉壳子,便碎得七零八落,像在外流浪的恶犬,对外人逞凶露出獠牙,却对某个人学会了翻肚皮撒娇,露出自己最柔软的要害。
江娜珠的手很凉,也没有多少力气,和他妈车祸后虚握着姐弟俩的手交代遗言的感觉很像。
孟舟心悸地回想着,泪意涌出又被他逼了回去,一个“好”字还没出口,粗野的男声乍然在门口响起。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啊?江星野,你当这里是集市啊?”
江星野脸色一沉,转过身时,脸上又填上了笑容:“阿塔舅舅,我正要找你,你去哪了?护工呢?”
他们几个人在病房待的时间不短,护工就算临时不在,也早该回来了。
阿塔张了张嘴,话没说上就先打了个酒嗝,他脸色通红,原本和江娜珠有几分相似的脸,因为常年喝酒无度,眼珠浑浊不堪,像落了灰尘飞絮的香油,额头上沟壑丛丛,看着很显老。
他一连打了好几个酒嗝,才把话说清楚:“还能去哪,中午总得给人吃饭吧。护工啊,我早赶走了,浪费钱,有自己家人在照顾,还要什么护工?”
照顾?江星野眉毛拧起,太阳穴突突跳着。江娜珠卧床久,末端循环也不好,他安排护工就是想着专业人士方便照料好她,可刚刚他检查阿咪状态,发现她小腿水肿,手脚发凉,根本就没人给她按摩过。
床头柜上还放着中午吃的外卖,虽然是江娜珠爱吃的鸡,可饭盒油汪汪的,菜还剩了一大半,江娜珠显然被腻得不行,吃不完也没人给她收拾,就这么晾在那招苍蝇。
何况现在太阳都快落山了,阿塔还吃的哪门子午饭?
这叫什么照顾?
阿塔还在喋喋不休说自己照顾江娜珠多辛苦,江星野心中默念,不能在病人面前吵架,压下怒火,抓住舅舅的肩膀,嘴上说着“舅舅我们聊聊”,看似亲热,实则用了蛮力把人往外推。
阿塔的肩膀被江星野抓得生疼,脸色早黑得抹了锅灰似的,但他也知道这小子的厉害,硬来是自己吃亏,一走出病房,他就甩开这个高过自己大半个头的外甥,怒喝道:“推什么推,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长幼,我是你舅舅!”
江星野像儿时一样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反手关上病房的门,对阿塔淡淡道:“阿塔舅舅,护工是我请的,花的不是你的钱,你没有权利辞退。”
阿塔啧了一声,被他的顶撞气得酒糟鼻呼呼喘气:“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还不是为你着想,替你省钱,才辞了护工?”
“我有钱。”
“呸,”阿塔啐他一口,往后退了几步似乎防着他再动手,“你那些钱,我和娜珠不稀罕用,脏。”
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个都来说脏。
舅舅的话像是什么拙劣的笑话,听得江星野觉得有些荒谬,荒谬得他都笑出声来了。
阿塔见他笑,又想起这孩子小时候就和自己不对付,近年来才好些,果然都是装的,现在显出原形了吧。
“心虚了吧,别以为我们这些老人待在村寨里,就什么都不懂,”阿塔冷笑起来,“那个锦绣集团,看起来是卖花的,到处建花田,办厂子,引得寨子里好多年轻人都去里面打工,结果呢……没一个完整回来的。”
酒气薰红的眼睛,在怒火下烧得更热,阿塔越说越激动,手指戳着江星野的胸口,一句一句逼问:“锦绣集团到底是干什么的?你拿着他们给你的钱,亏心不亏心?还是你也和那些人一样,说是去打工,其实是在会所里卖……”
他话音未落,病房的门豁然从里打开,一个人影旋风一样从里面卷出来,金刚似的拳头砸上阿塔醉醺醺的面容,把男人砸得飞出去,砰的一声狠狠撞上医院的白墙。
阿塔无力地靠在墙上,酒早就被这一拳打醒了,一道小蛇般的红血拖在他鼻下,他狼狈地咳嗽个不停,咳嗽里又夹杂着孟舟听不懂的摩梭话,猜也知道应该是骂人的。
孟舟无所谓地扭扭脖子,捏捏拳头,高大的身形稳稳站在病房门前,他眼疾手快,早就在出手的那一霎,把门关上了。
毕竟不好让人家病人看见他这么暴力的一面,万一后悔把儿子交给他怎么办?
“不会说话就闭嘴,”孟舟走过去,脚尖踢了踢还在擦鼻血的阿塔,“别以为自己是长辈就什么话都可以说。”
值得尊敬的才叫长辈,不值得的,那叫倚老卖老。
阿塔瑟缩了一下,惶恐地找江星野算账:“你小子居然找打手打自己亲舅舅?!”
江星野本来也还在震惊的余韵中,孟舟出手太快了,他仿佛能从刚才那一幕中,瞥见当年横行一条街的野犬一麟半爪的威风,那时自己没能亲见,如今倒是一尝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