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莲花淤泥
“嘁。”孟舟不太想搭江姓造谣者的话茬,又本能地不喜欢他这样半真半假的口吻说自己脏,只能发出这样一个短促的气音,明晃晃暗示自己的不满。
江姓造谣者倒是没再多说什么,牵起他的手,拄着盲杖往外走。
孟舟蹙起眉尖,看起来既凶又不耐烦,手却展开五指,反过来包住江星野的手,一步走到江星野前头,抢了他的盲杖不让他用,一种保护者的姿态,要强得很。
对这样的小动作,江星野只是翘了翘唇角,任他摆布,嘴上微弱地抱怨:“好凶的导盲犬啊,也不知道怎么上岗的。”
孟舟脚步稍顿,绷直的嘴角也不禁松了松:“还能怎么,靠潜规则上岗的呗。”
两个人的手又握得紧了些,穿过绿玉藤的花墙,走进迎客的花木庭院,出来便能看见他们来时的车。
孟舟起先走得很急,巴不得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身后江星野道是不紧不慢,走着走着,孟舟发现这个来时没怎么细看的庭院,竟然是个占地极广的花园,而且很漂亮。
刚刚等江星野的间隙,他蹲在绿玉藤下四处观察,相比机场的大阵仗,黎乐山这个宅子守卫并不多,也没眼线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想来是为着刻意表现黎乐山对属下的信任,好歹这里是他的老巢腹地。
庭院内绿树拔起,都是枝繁叶茂的常绿乔木,他认不得是什么种类,只觉得和纪录片里看到的雨林有几分相似,鲜花也多色彩浓艳,花形巨大,招摇得大大方方,和东越市园林里种的花相比,一个是西南野性十足的大美人,一个是江南含羞带怯的小家碧玉。
他们走在石子小径上,绿野中央有一方莲花池,水面上漂浮着朵朵硕大繁复的白莲花,池水却黑得看不清底下,一道清雅飘渺的香气随风送来,沁人心脾。
“虽然网上把白莲花这个词都弄成贬义了,”孟舟望着水珠滚落莲瓣,不由感慨道,“但见到本尊,还是觉得很美啊。”
江星野莞尔一笑:“你们汉人的文人是不是喜欢夸赞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可在我们养花弄花的人看来,下面的淤泥越脏,莲花开得越盛,哪有什么‘不染’,从里到外,根本就是泡着污烂的东西长大的。”
就像他被黎乐山害得家破人亡,却还得滚进锦绣这个泥塘,对黎乐山讨好谄媚,一口一个三爷地叫,帮他协调各方关系,粘合锦绣这个庞大的王国。那些跟着他混的手下看他深得黎乐山宠信,还觉得他风光无限,那个姓秦的则把他当作第二个竞争者,既嫉妒,又垂涎。
“你看这个宅子,修得光明壮大,处处梵音,佛光普照似的,可修建它,还让它如此舒适怡人,是把多少人碾成了污泥?锦绣走到这个地步,这些淤泥又积了多少层呢?”
深不见底啊,而他自己也早就脏得不复从前。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眯起来,望着滇省蓝得耀眼的天空,衔住一点午后流光:“舟哥,这样的风景,还美吗?”
如此踩着这潭污泥中走出来的自己,还美吗?江星野自嘲地笑笑,老赵让他监视自己,是没错的。
孟舟蹙起眉尖,直觉告诉他江星野说的不是风景,他想要反驳,可一看江星野的眼睛,一时又忘了语言。
世上怎么会江星野这种人?看着轮廓柔软好欺负,一双美目平时云淡风轻得近乎漠然,下垂眼倦怠得装不下任何人。
可某些时候,那双眼就会这样幽深地望着你,静静的,却又极动荡,有什么东西在瞳孔深处卷起琥珀色的漩涡,将人绞吸进去。
感觉要死了,却又从那死里喷薄出勃勃的生命力。
谁看过那样的眼睛,会不把自己所有奉上呢?
很难吧。
孟舟心跳得厉害,但大脑还算争气,找回了他自己的思路:“我倒觉得不必想那么多,风景是美的,花也是美的,这些自然造物人家美得好好的,是人类赋予了太多有的没的涵义,它们想必也很烦我们。”
江星野先是一愣,接着忍俊不禁,笑得实在撑不住,几乎是笑倒进孟舟怀里。
孟舟没奈何地扶住他肩膀:“我讲话这么可笑吗?”
“不是啦,”江星野笑得满面胭脂粉,“就是觉得自己老想着你说的那些‘有的没的’,很好笑。”
孟舟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大概知道你想表达的意思,但我想说的是,污泥是污泥,花是花,你是你,你才不是那些东西养出来的。”
“可……”
“我知道做卧底有多难,”孟舟目不转睛地盯着江星野的眼睛,“我也见过不少警察为了取信那些恶人,不得不忍着恶心交出投名状,要么为了拿到证据,使些不光明的手段。江星野,我没你想那么脆弱,会受不了这些。”
“哪怕你辞职不干警察了,你也一样在用职业的高标准要求自己,”孟舟顿了一下,思索片刻声音放轻,“不对,你的标准,或许比那些还高,所以你才总是苛求自己,觉得自己脏。”
一番话说得江星野怔怔的,自己那点隐藏得极深,平时他都意识到不到的自弃,竟然被孟舟一语道破,好像心口的一个水泡,被一针扎破,脓水流出来火辣辣的,却很痛快。
孟舟把自己的手按在他心口上,郑重其事地说:“可你明明救了很多人不是吗?不萨和泽彩,不就是你救的?何况只要这次成了,这里的淤泥也会有铲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