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梦泉点头道:“的确如此。既然借银之事如此普遍,恐怕我们军中也不止罗满一人,要不要我一并都到户部查了来,把他们的亏空都还上?”
玉旒云瞥了他一眼:“虽说是我出银子,但是我家账房也不是聚宝盆,岂能一个一个都替他们还了?再说,你这样去打听,动静大了,肯定会被赵王发现,反而落人口实。我想罗满是最紧要的一个,其他的旁敲侧击,看看都是些什么人,有多少,再做打算也不迟。”
石梦泉道:“是。除了户部欠银的事之外,上还有什么大人打听到的?”
还有陈灏是翠竹镇的杀人犯郑豪,玉旒云想,这个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有什么方法可以摆平。至于石梦泉实是舒鹰后人这件事,据翼王说并未记载于上。不知石梦泉自己晓不晓得呢?
她想了想,道:“别的我也不知,等我设法得到了再说。看来今年下半年都要在京里和赵王斗法,暂时也不会出兵南方了。”
石梦泉不知她为何突然换话题,只答道:“是。有些士兵本来调自各省,应该让他们回去驻地。还有一些应该让他们回乡探亲。我想南方治蝗、治水也正需要人力。”
玉旒云道:“正是。待我进了议政处,将这养老税的事情一落实,京外的士兵就可以各回驻地。”顿了顿,道:“虽然会很忙,不过庆澜元年之后还是头一次我们两个能在西京过中秋和八月廿四的太祖生辰节呢。”
石梦泉怔了怔:“可不。算起来我已经有两年没在宫里看烟花了。”
玉旒云道:“不过小时候放烟花的那些事我都还记得——有一次泰王世子拿爆竹丢你,后来我把一个‘蹿天猴’插在他的帽子上,他的头发都被烧了个精光呢!”
石梦泉如何会忘记这些儿时往事?泰王世子如果还活着,也该和他们同年。只是,在仁宗朝的争斗中泰王全家被宗人府圈禁,不久阂府染病,一个都不剩了。回想起来,仁宗朝的争权夺利,最后生存下来的一个是庆澜帝,另一个就是翼王。他不想让赵王的那些话再扰乱自己的心神,只笑道:“烧光人家头发的是大人你,不过后来被罚的就是我。我在慈宁花园里跪了一夜,差点儿连路也不会走了呢!”
“是啊,”玉旒云道,“偏巧你娘和你姑姑都不在宫里,是姐姐亲自帮你擦的药酒——咦,不过想起来还真是有意思,好像每年八月你娘和你姑姑都会跟我姐姐告假。”仿佛是漫不经心地提起,但是却特意看了石梦泉一眼。
石梦泉却全然没觉得有何不妥:“八月廿四其实是我爹的忌辰,娘和姑姑知道在宫中是不能拜祭的,以前皇上龙潜藩邸,那也是王府,太祖生辰节祭奠犯忌讳,所以每年这时候她们都请假回乡扫墓。毕竟南方七郡离京城远,规矩也没有那么严。”
“哦?真是巧!”玉旒云道,“我才第一次听说。你离开家乡也很多年了,倒一直没有回去扫过墓。”
“庆澜元年的时候去过了。”石梦泉道,“大人派我去治蝗,我就以权谋私了一次。”
玉旒云扑哧一笑:“这也叫以权谋私?换成是其他人,到了你今天这个位子上,早就大兴土木修葺祖坟宗祠,说不定还向皇上求了恩典,把祖上三代都封了官呢!”
石梦泉也笑了,道:“如果属下和‘其他人’一样,恐怕也不能够这样追随大人左右了。”
玉旒云摇摇头,举步跨回了粹华门内,继续朝原路出宫。边走边道:“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都只是小事,我会计较么?难道我知道了罗满为还父债而闹亏空就不再继续重用他?你们谁是真的忠诚,谁是真的对我好,我心里清楚得很。”
是么?石梦泉跟在她身后越一步之遥,心中暗想:我对你的心意如何,你真的清楚么?
玉旒云继续道:“百善孝为先,我觉得你应该回去大修祖坟,还应该求皇上把你石家祖上凡是有功名的人都追封官爵。”
“这……这是为何?”石梦泉不解道,“我爹生前不过是一介农夫,也是从外地逃荒来到南方七郡的,祖上是些什么人,哪里追查得出来?”
“追查不出来?”玉旒云笑道,“那更好了,去查查看史上有什么与你同姓的大人物,就算成是同宗,岂不便宜?”
石梦泉愈加奇怪:“大人怎么对我的出身特别感兴趣?”
“不是我感兴趣。”玉旒云道,“这不是很多人常常做的事么?凡上当皇帝的,总说自己的母亲梦日入怀,而王侯将相又常常能指出自己的祖宗十八代也是王侯将相——”她这样说着,看石梦泉的表情越来越迷惑不解,知道他对于自己的身世多半是一无所知的。这更好。她想。因哈哈笑了起来:“我跟你开玩笑——英雄莫问出处。世上太多的陈规陋习,才让人觉得非要龙生龙、凤生凤。我就偏偏要让世人知道,农夫的儿子也能做大将军,以此鼓励年轻人积极报名参军,报名加入将来的武备学塾——你就是我的一块招牌!”
石梦泉才松了一口气:“大人可真是把我弄糊涂了。”
玉旒云放慢一步,拍拍他的肩膀,道:“这一年来经历了许多事,我发现要在朝廷中立足,光会带兵打仗是不行的,还有许多别的事要留心,而其实做这些事的技巧和带兵打仗也并没有太多的差别,只要时时留意,步步为营,必然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是。”石梦泉虽然胸无城府,但也承认这一年来如许风浪,更可怕的战争其实在沙场之外。
“所以今年八月你娘和姑姑回乡的时候你也应该跟着一起去。”玉旒云道,“我向皇上给你求恩典,修葺你父亲的陵墓。同时也在你的家乡建立第一所武备学塾,以志纪念。”
“多谢大人。”石梦泉赶紧抱拳,“不过……西京中正多事之秋,修葺陵墓也不急在一时……”
“哎——”玉旒云打断他,“有时候,在战略上,最漫长的迂回道路,常常又是达到目的的最短途径。”
石梦泉一讶,正要细细玩味这句话。玉旒云又道:“免死金牌要收好哦——快出宫吧!”说着,自己已经先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