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闲聊了片刻,话题又回到了平定西疆上来。诸将都根据过往剿匪的经验,推测复兴会可能藏匿的地方,又大致拟定了先发制人的剿匪计划。不觉就已经到了黎明时分。军中号角响起,是兵士们起身,准备操练的时候了。
玉旈云望了一眼窗外:“竟然已是这个时辰?光看天色,还以为是半夜呢!”
“西疆苦寒之地,本来天亮得就比中原地方迟一个时辰。到了冬天,更加如此。”陈熙山道,“王爷一宿未眠,是否要歇息片刻?”
“我本是来看操练的,歇息片刻岂不是又错过了?”玉旈云站起身,“走,出去活动活动!”
正说这话,忽然看到外面辉光闪动。诸将久经沙场,十分警觉——这明灭的光彩颇似敌军火箭偷袭,但又仿佛在极远之处。众人立刻先将玉旈云围护住,钱大虎则冲出门外瞧个究竟。
他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回来了,脸色煞白,仿佛见了鬼:“不……不得了……天上下……下起火雨来了!”
“什么?”陈熙山等人都莫名其妙。虽有心斥责钱大虎胡言乱语,但见他的神色,晓得必然是看见了天大的异状。所以也全都出门看。玉旈云亦喝退了左右的护卫,和小莫乌昙齐出房来——只见岑家军诸将全都盯着西北面的天空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石像一般。而玉旈云自己看了一眼天际,也惊呆了:漆黑的天幕上,流星陨落如雨,或长或短,或大或小,正好像漫天的火箭,然而却不是人间两军交战,而像是天兵天将在云端交锋。这是什么奇观?
早起准备操练的士兵自然也都为此异象所震惊。有些呆若木鸡,有些吓得蹿回营房,还有些则跪倒在地,对着天边磕头如捣蒜。营地里一片哭天抢地之声。自打岑家军建立以来,还未曾如此混乱过。
“成……成何体统!”陈熙山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想是……想是西北边出了乱子……或许是蛮族偷袭边境……还不速速去查探个清楚!”
诸将谁人听不出这是强自镇定的话语?蛮族的火箭若是能在此处被瞧见,那早就已经大军压境了。再说,蛮人若能使火箭照亮半边天,如此本事,谁人能阻挡得了?
“这不是蛮族……”钱大虎结巴道,“这是火雨!真的是火雨!卑……卑职……小的时候在家乡也见过,不过是夏天,天降火雨,落在地上,却没有烧起来……”
“既然烧不起来,那有什么可怕?”陈熙山故作轻松,只是声音仍打着颤,“大惊小怪的……还不去整顿操练的队伍?王爷专程来检阅我军,就这样乱哄哄的让人看笑话吗?”
玉旈云心中仍在讶异,但听陈熙山此话,晓得自己万不可露出分毫的胆怯——方才自己不也说了吗?管什么真灾异假灾异,都不可怕,可怕的是用灾异来做文章的人。这世上难道还真有神仙妖怪?若有,自然善恶报应早见分晓。她又何必十几二十年来煎熬谋划?如此想着,心情就平复下来,淡淡道:“大家都是初次见到天空流火,有些惊讶也在所难免。不必训斥兵士们,好生安抚便罢。”
“不,不,不——”钱大虎惨白着脸直摇头,“这天火虽然不会烧起来,但是威力比火炮还大,能将整个村子夷为平地。是老天爷要击杀十恶不赦之人,只要是有关联的,都会……”
“混帐!”陈熙山呵斥,“军中岂容你胡言乱语耸人听闻?扰乱了军心,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卑职不是胡言乱语!”钱大虎急道,“卑职七岁那一年夏天,流火从天而降,当时大伙儿都以为村子会烧起来,纷纷逃命。跑出几里地之后,忽然就感到脚下大地震荡,大伙儿全都摔倒了,几乎无法爬起来。不过,震荡停歇,我们又继续往前跑,直跑了一整夜,见那火雨停止,才敢喘口气。又过了三天,才回去村子看。咱们的村子倒是还在,无非牛羊四散逃窜没了踪影。初初老人说,或许是见到了蜃楼,大伙儿自己吓唬自己,便打发我们这些孩子去寻找牲口。我和堂兄走了两三里地,到了陈家坡——那本来有一座小山丘,山前有个池子,山上有土地庙。可咱们去的时候,却没有山丘了,只看到两个相连的池塘。我和堂兄还以为是走错了路,后来看到四周的废墟,又听随后而来的乡民们议论此事,才知道陈家坡被天降大石砸成了一个坑,原本池塘中的水流灌过来,所以变成了两个相连的池子。”
他描述得如此详细,反而让玉旈云想起来了——从前读书曾经读到过“星陨如雨”,又说“星陨至地,则石也”,至于陨星坠地,凿地成窍,古人亦有记载。钱大虎所描述的,和此刻所发生的,应该正是古书中所记载的陨星雨。大约五年前,还有人进献了一枚陨星。当时宫中诸人听说有星星被装在匣子里,争先恐后前来观赏,谁知看到黑漆漆一块圆石,平平无奇,甚为失望。但进贡的官员却声称,此星落入他辖地一名乡绅的大宅,落地时还莹莹有光,如此这般。又附会说什么放在宫中,让它吸收月光,必定会再次放出光华——太后身边的宫女信以为真,每夜都将陨星搬去室外,郑重其事地晒月亮。但陨星始终如故。最终大家笑骂那官员胡说八道,将此事抛开脑后去了。
忆起这桩笑谈,她便更加泰然了——眼前这不仅不是灾异,就连旁人想要做文章,她都已有了驳斥了理据!即朗声大笑,将陨星逸闻说给诸将听:“钱把总当年所见,应该是硕大的陨星吧。能把一座山丘砸成了水塘,不知陷入地面有多深。幸亏没人多事,把这硕大的陨星挖出来,否则皇宫岂能放得下?”
陈熙山等人也都哈哈大笑。唯钱大虎还不十分信服:“这……卑职不晓得陨星到底是什么,可是,陈家坡一夜之间被毁,我们那一带的人都知道他们是遭了天谴。因为那之后没多久,便有官府的人来搜捕乱党,说有人举报,先前在陈家坡土地庙里住着的一队江湖杂耍班子,其实是反贼。举报之人因为在路上遇到反贼同党的袭击,迟了数日才报告给官府。官兵本以为赶来之时必然扑空,谁知,老天爷已经把整个陈家破给毁了。当时就出了告示,让大家一定安分守己,否则就和陈家坡的乱党一个下场。我可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建和六年……”
“建和六年的乱党?”旁人似乎也想起来了,“莫非是舒家余孽……”
“住口!”陈熙山厉声打断,“亏你还是三朝元老,岂不知军中规矩?”
和舒鹰有牵连的人——哪怕只是碰巧姓“舒”的,都不得参军。舒鹰的名字也是军中的禁忌。玉旈云冷眼看着岑家军诸将惶恐的模样,想起当初翼王向自己吐露此事时那可憎的嘴脸——幸亏她把石梦泉的身世给洗白了……幸亏……“诸位不必再说这些陈年旧事了!”她道,“今夜见到陨星雨奇观,应该算是我等的眼福。可不要奸人未做文章,我们自己先疑神疑鬼起来。”
“王爷教训得是!”陈熙山等人回答,同时也都狠狠地瞪了钱大虎一眼,怪他胡言乱语。
“还是准备操练吧!”玉旈云道,“让将士们集合起来,本王要亲自告诉他们陨星雨为何物。等天色大亮,再去打听陨星坠落何处,若是可以捡一两颗,也向朝廷报个祥瑞嘛!”
“王爷英明!”陈熙山等人虽觉得这建议实属无稽,仍不得不随声赞同,又去安抚、召集士兵了。
小莫在旁咂了咂嘴,低声道:“王爷,这……这陨星雨邪门得很……偏偏这个时候出现,好像是专为复兴会起事显现的异象似的——这不会是什么人搞得鬼吧?”
“谁知道!”玉旈云道,“人要能搞出这种鬼来,那本事可真了得,我还想学一学了。”
“要是碰巧,那岂不更加邪门了?”小莫打了个哆嗦,“曹非攻的死讯只怕没多久便会传来,照钱大虎说的,岂不成了他遭了天谴?”
“有非分之想,自然应该遭天谴。”玉旈云道,“可惜老天爷根本又聋又瞎,不然早就把世间的祸害都收拾光了——这些废话且不提。陨星雨既已出现,等着别人做文章我们再来应对,不如自己先做一篇文章。”
“明白了!”小莫道,“人说这是灾异,王爷偏说是祥瑞,看谁说得有鼻子有眼,看谁说得声音大,是也不是?”
“平北公一世英名,老景却如此凄凉,算是哪门子的祥瑞了?”玉旈云叹息,又想:西疆人马乱斗,若能两败俱伤,最后让岑家军落入自己的手中,倒勉强算一件好事。只是要步步小心。她此刻,几乎可以算是单人匹马的。
才如此想,忽然觉得胸中窒了一窒,眼前也是一黑。不过,仅仅一瞬间就过去了。除了乌昙一直双眼紧紧盯着她,旁人全未察觉。
“王爷……”乌昙不及关切,她已经摆手打断:“走,咱们到演兵场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每天都努力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