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途中,后视镜里的林白露像个孩子一样侧靠在林母的肩膀上,她没什么表情,目光也涣散着,仿佛放空了所有的自己。
林母攥着她的手,一刻也不分开,噙着泪的眼睛侧望向车窗外,整张脸强忍着克制悲容,却是徒劳。
车内如死水一般的安静,林漫胸口如哽着巨石,双眼通红,心疼痛苦、愤怒自责、恐惧憎恨,繁多猛烈的情绪火山爆发似的滚滚而来,林漫不知该以何种来面对发生的一切,她只想带着林白露回家,回到最安全的地方。
到家后,电视机开着,林父不知道去了哪里,刚要关门,电梯门却又打开,是林昂。上午第三节课时,林昂趴在桌上不想听课,便无所事事地拿出手机,刷没两下,只听“咣”的一声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凳子被猝然撞翻在地,他理智尽失,根本听不到讲台上老师的询问与斥嚷声,冲出了教室,向家狂奔。
不知为何,林漫看到大口慌张喘着气的林昂出现在家门口时,憋着的眼泪哗地就坠落了下来,她赶忙背过身去。
亲眼看见了林白露脸上的伤,林昂觉得肺在短瞬间内,被怒与痛速充着,快要炸伤四裂,“那个王八蛋他怎么敢?”
在林母此刻的心里,什么话什么事都不重要了,她松开了白露的手,就立即错乱张皇地去翻医药箱,手中翻过的药瓶都在打着颤。
“小昂,你来。”白露站在沙发沿前,嘴角扯出一个微笑,声音轻轻的。“对不起,让你担心姑姑了。”她说着抬手抚平他因奔跑而凌乱的校服领。
泪水猝不及防地染湿了整个眼眶,林昂嗓音堵塞,“为什么要道歉啊”
一时无言,白露含泪而笑,“总之,不要担心姑姑了,回去学校,好好上课,好吗?”
林昂不应声,他想守着自己的家人,于是林白露便道,“小昂,你听我说。”
她坐了下来,“当我们将懦弱示以他人时,就已经意味着勇敢。”
“所以,姑姑现在一点都不害怕。”白露的眼睛半月似的弯着,“好好上课,要继续拿第一名回来给姑姑看啊。”
林母把家里能拿的药都拿了过来,林漫看了眼道,“妈,这些没用,我去买,您先擦点烫伤的。”
“我去我去。”林母轻阻林漫,“你在家陪着白露。”
说着又拉着林昂的胳膊出了门,到小区门口后,林母眉眼间才流露出了深层悲伤的颓态以及内疚的茫然,她对林昂道,“回去吧,中午你在食堂吃口饭,让你姑姑静一静,她”
“她太累了。”林母嗓音破碎一般深喘了口气。
林昂点头,而后林母打车去了市医院,路上她一点一点回忆着,回忆着白露小时候第一次来家时怯生生的样子,回忆着带她买裙子时她开心的笑脸,回忆着她将满分的卷子递给自己时的腼腆,她高三苦读的样子,送她去读大学的那一天。
找到工作时她的雀跃,第一次守着电视看她主持,她嫁人
“市医院到了。”司机见人半天没反应,侧过身来准备再说句“市医院到了”,却看到了她满面泪痕,有点儿慌地道,“您没事儿吧?”
林母这才回过神来,快速用手掌揩去,口里道着“没事没事”,付了钱下车进了医院。
去了外科,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一个个医生问过去,问白露有没有在这里治过伤,语调近乎哀求,见此,一个男医生叹着气将她带入了办公室。
从办公室出来时,林母手上拿着药和白露过往的医疗记录,脚下的地犹如泥浆般软陷,她心震膝颤,脊椎沉重地压迫着她扶墙下弯,往外走着。
医院大厅上空的电视屏里重播着上午的新闻,等号的人边看边点评着消遣,林母手中的药瓶撒了一地,滚到了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人脚边。
那女人忙追着仍在滚动的药瓶帮她捡,还给林母时,看到她失神地说着“谢谢”,又望了眼电视屏幕里被记者围堵着的女人,便什么都明了了。
“先坐一会儿缓缓吧,不然我们这个年纪是要出事的。”安月一手扶着她重心不稳的身体,一手提着刚去打的热水。
大厅人挤人,拐了个弯,安月把她带到了阿莱的病房里,让她坐下后便去为她倒了杯热水。
“麻烦你了。”林母手脚冰凉,气顶着上不来。
安月递给她热水让她暖手,坐在了对面。病房里很安静,阳光倾洒,只能听到呼吸机一上一下的声音。
“这是?”林母的眼神望向病床。
“阿莱。”安月也回头,“我的女儿。”
温和日光下,之后对视的目光在顷刻间迸发出了一种沧桑的,对彼此处境的体恤。
岁月在她们眼角刻下痕迹,年过半百,这一眼便什么都懂了,因为她们都是母亲,那种认为自己作为母亲却没有保护好女儿的沉重自责,不由分说地与无力感裹挟着漫溢开来。
“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些。”安月曾经受过,她拿给她纸巾。
压抑着的情绪再也扛不住了,林母垂泪出声,那声音不大,却悲怆不已,她抽噎着道,“她该得有多疼多难过多害怕啊”
医生告诉林母白露就诊了三次,林母无法想象白露一个人是如何面对的,“她一个人,一个人来医院,得有多无助”
“从小她就吃了那么多苦,为什么要这样懂事为什么要怕是添麻烦”林母痛哭着,手压在胸口处,“心疼心疼得快要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