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舟寻思着现在手头宽裕了些,是该再寻个住处,各自都离得远些也清净些。
南舟在家里呆得又无聊又觉得闹得慌,索性关起门来画图。这是她设计的新船,用最好的材料,最新的动力装置,最适宜远洋。虽然明知道目前造不起,但还是想象着未来能有一日坐着它环游世界。
年初三按风俗不能出门,所以也没什么人会上门。南舟心不在焉地同南漪吃了一天的瓜子果脯,吃到嗓子上火发疼。到了初四,一大清早万林来了,先送了礼、拜了年,再同她说起初四这日按老例理掌柜的要宴请伙计接财神。往年都在裴家开酒席,今年也不例外。凡在震州的商铺,所有掌柜和伙计都要去。因为她做了经理,她铺子上伙计的红包利是都要她来发,便请她下午早点过去。
南舟正愁着没事做,吃了午饭便过去了。到裴家的时候,已经有几个掌柜在了,裴家兄弟还没有露面。泉叔同众人将南舟引荐了一下,大家便抱着拳客套几句。因为她是女人,年纪又轻,不过略说几句也就没什么可谈的。她闲来无事便四下走走,裴家的下人往来穿梭,见到客人也都是十分热情有礼。泉叔正是忙得不可开交,见她出了客厅,便说她可以随意走走,下人还在准备仪式用的桌案贡品,怕是还要再等等才能开始。
南舟对裴家其实是抱着一点好奇的。按说一家的恶人,看着庭院却不乏书卷气,下人瞧着也是很规矩,可见主人家平日里治理的很好。她当然不认为是裴仲桁治家有方,而是为母亲骄傲——泉叔可是母亲一手调教出来的,可见母亲是个怎样伟大的当家主母。
新年里下了场大雪,今日天空放晴,碧空如洗。除了供人行走的路径,雪都没动过,满院子银装素裹。裴家是旧式大宅子,穿过回廊、边门,越往里去庭院景色越好。高树夹道的小径只扫出窄窄可供通行的路,应该是走过的人少,两旁的雪都洁净无比。
她是被一阵孩子的嬉闹声吸引过去的。印象里裴家兄弟都没有太太,哪里来的孩子?也不怪她想不到裴家还有个老大,因为她从来没见过,自然是想不到。
不过略走了一会儿,便到了一处庭院,嬉闹声更近了。她从粉墙上的花窗看过去,却让她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世界。
这个院落的中庭比旁的都宽敞,院子里的雪完全没扫,厚厚地铺满了。三个穿红戴绿的孩子正嬉笑着撅着屁股玩雪。两个男孩子一个八九岁,一个六七岁的样子,都是很清秀的长相。
另外是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子,皮肤很白,头发乌黑。可那张脸很宽,眼睛又小,距离也比旁的孩子宽。并不像那两个男孩子的伶俐面孔,看着像个痴儿。女孩子动作笨拙,慢吞吞地团着雪球。
男孩子们做了十几个雪球,一个接一个往对面不远处的大人身上砸。南舟听见很爽朗的笑声响起,她偏了偏头看清楚那人的长相,竟然是裴仲桁。她诧异极了,没想到这人会同孩子玩这些。
男孩子们的雪球很有准头,一个接一个丢在裴仲桁身上。他穿着身鸦青色的长棉袍,前胸、领子上全是雪。除了雪球飞过来的时候挡一下脸,他几乎就是站在那里当孩子们的靶子,并不躲闪。即使挨了砸,脸上既不是冰霜雪冷,也没有什么不耐烦的神情,一直露着牙在笑。
南舟从来没见过裴仲桁这样笑。身后是白茫茫一片,他倒像是水墨立轴里的人染了人间烟火气,走出了画。
那女孩子怕是雪球不够硬似的,寻了块石头,然后拿雪一层一层地压紧,最后变成个比男孩子们手里都大的雪球。她得意地扬着,嘴里喃喃有声,“大、大。”
最大的那个男孩看到了,便想夺过去,女孩子却不放手。
“给哥哥用一下,回头哥哥给知知做个更大的!”男孩子哄道。
女孩子还是不肯,紧紧把雪球抱在怀里。
裴仲桁瞧见了,大声道:“健生不要欺负妹妹,不要抢她的东西。”
那个唤做健生的男孩并不听。毕竟力气大些,还是抢到了手。女孩子抱住他的腿去打他,边打边哭,他也不管。健生兴奋地大喊:“二叔,看我的炮弹!”然后铆足了力气扔了出去。
南舟晓得里面有石头,惊地大叫一声:“小心!”
裴仲桁见雪球飞过来,本是躲得开的,但忽然听到了那个似乎是南舟的声音,一个愣神的功夫,雪球迎面就砸过来了。雪球太重、太大,失了准头,正砸在他的脸上。
裴仲桁只觉得眼睛猛然一阵刺疼,眼前一黑,接着热咕咕的东西从鼻子里流出来。他摘了眼镜,左眼的镜片已经碎了。眼睛疼得睁不开,一抹脸,原来鼻子也流血了。
等那阵眩晕过去,抬眼就看到女孩子坐在雪地里嚎啕大哭。他丢开眼镜忙跑过去,抱起女孩低声安抚。但女孩子哭得震天,完全止不住,鼻涕眼泪一大把。裴仲桁不停地给她擦着眼泪、鼻涕。
南舟瞧见女孩哭着哭着打起颤来,原来是在咬舌头!裴仲桁匆忙去摸口袋,似乎没找到他要的东西,情急之下只得塞了自己的手到女孩的嘴里,又叫健生赶紧去找奶妈和帕子来。
南舟看他脸色不大好,大约是疼得狠了。她实在看不下去,匆匆越过洞门,拿了帕子折厚了递给给他。
裴仲桁也来不及看谁递来的帕子,捏开孩子的嘴,把手拿出来,再把帕子塞进去。南舟瞥见他的手,已经被咬得青紫,透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