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十分钟,游艇靠岸,三人下船,进了会议中心。
场地布置得花团锦簇,人也到得七七八八。齐宋看见走廊上的易拉宝,上面果然有自己的面孔,还有姜源,一张张都是做出来的、相似的笑脸,上书一行遒劲大字:专业领袖,紧随热点,为家族财富保驾护航。
他只觉好笑,想调侃几句,却已有工作人员迎上来,带他们进会场落座。关澜没跟他们一起,打了声招呼就走开了,说是要找个地方准备讲稿。
坐下不久,灯光暗下来,主持人登台,一一请上律协的会长、副会长,几所大学的院系领导,还有金融法商论坛的秘书长。最后这位是才刚上任的新人,一个女律师,名叫梁思,看上去三十七八岁的样子,站在一群男人中间,有些特出,却也亮眼。
姜源就坐在齐宋旁边,偏头轻声对他道:&ldo;这是我北大和hls的学姐,sk所做个人财富业务的合伙人。&rdo;
齐宋笑笑,心里说,到底还是跳脱不出那条公理,十分钟之内一定会让你知道,目光却在梭巡,没有看见关澜。
讲座开始,第一位讲的是家族治理的职业化,第二位讲财富传承的逻辑重述,第三位讲企业未来规划与顶层结构。题目各有不同,但推的都是家族办公室的概念。
改开四十几年,富一代陆续到了考虑财富传承问题的年纪,家办成了热门话题。但此类题目说简单了,未免空洞,具体了,又嫌冗长。现场其实并没几个人认真在听,旁边大屏幕上的直播画面大概也只有工作人员在点赞刷屏。
轮到最后,才听见主持人念出关澜的名字。
齐宋抬头,看着她从kv背景板后面走出来,还是没化妆,只在原本的白t外面加了件深灰色的西装外套,整个人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到底上惯了讲台,她的风度极好,以及声音,一如既往的稳定,清晰,没有口癖,说的内容也比前面几位更加生动。
她从去年加勒比法庭的一场官司入手,提出了一个广泛存在于国内民营企业中的现象,创一代委托作为企业常年顾问的律师操作家族内部的股权继承,混淆了企业律师和家族律师的概念,产生利益冲突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那场官司流传颇广,街头巷尾大概都听说过这个临终托孤的故事,人性果然经不起考验,律师背叛了继承人,中饱私囊。而圈内人又有不同的解读,认为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家族和管理层之间的利益之争,律师不过就是站了队,做中间过桥的白手套。
但关澜的角度很巧,数据落地,论述简洁,且完美切题。
就连一直埋头回邮件的姜源也停了手上的事情在听,起初靠过来笑说:&ldo;金字塔结构整挺好,一看paper就没少写……&rdo;执业做律师的,多少都有点看不上学院派。
但听到最后,好像又有些改观,说:&ldo;到底是我们学校出来的。要是没当年那些事,她现在混得应该不会比梁思差。&rdo;
齐宋看他一眼,还是没接话。
讲座结束,酒会开始,众人移步到中餐厅,摆的是圆台面,前面舞台上有节目。
开席不久,关澜就听见主桌上有人叫她:&ldo;关老师,哎,关老师。&rdo;
听声音已经知道是谁。何险峰口中&ldo;律协里那些老律师&rdo;之一,二十年前总上a市电视台的法律节目,如今还保持着那个造型,梳个背头,讲话颇有几分播音员的音色。
她看过去,果然就是这一位,正伸手朝她勾着手指。何险峰也在那一桌,半欠了身,示意她赶紧过去。她深呼吸一次,挂上个笑脸,起身朝那里走。
&ldo;你看,你说的话我都记得,不能叫美女,要叫老师,对吧?&rdo;播音腔一本正经。
关澜笑笑,说:&ldo;您叫我名字,或者小关都可以。&rdo;
&ldo;不不不,还是得叫关老师,&rdo;播音腔招呼服务员在他旁边添一副杯盘,斟上酒,指甲敲敲桌面,说,&ldo;上回何院长的局,你非说有事要早走。这次两天一夜的活动,大家都在这儿过夜的,总有时间了吧?你挪到我们这桌坐,我跟你好好聊聊你刚才那篇文章……&rdo;
关澜站那儿没动,静了静,拿起那个白酒杯,喝了。
播音腔见她这么爽快倒有些意外,何险峰也挺高兴。
但她接着开口,说:&ldo;这杯我敬您,上次的事,我一直想跟您道个歉,就借今天的机会了。但我也就这么一杯的量,再多实在不行。而且,明天没我什么事,我一会儿就回去了。&rdo;
&ldo;跟我道歉?&rdo;播音腔脸上好像变了变,还是笑起来,&ldo;不用不用,关老师说的有道理,道什么歉呢?&rdo;手指着她,转头对边上人解释,&ldo;就这位,政法的关老师,上次给我上过一课。你们都记住了,其他女律师都可以叫美女,就关老师不行,只能叫名字,或者叫老师。我说现在外面不都叫美女么,叫老师你们女孩子又嫌把你们叫老了。关老师对我说,女孩子不想被叫美女,不是因为怕老。哪怕是年龄焦虑最严重的演艺圈,管女演员叫老师也没有任何问题。更何况她本来就是教书的,不喜欢被叫美女,是因为这个称呼不尊重她的职业身份。&rdo;
说完又让服务员斟酒,一杯自己拿在手里,一杯递到关澜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