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师傅道:“是!”便踱到了端木平的面前:“端木庄主,你贵人多忘,早就不记得在下了吧?还是你的徒儿记性好些。”
“你果然是神鹫门的!”苍翼大喜道,“现在终于承认了!哈哈——阕前辈在哪里,你可知道么?”
铁师傅瞟了他一眼:“你这人真是冥顽不灵。我和阕前辈素未谋面,你再怎么追问我,我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年正大门派血洗神鹫门,就只有阕前辈和他的师父逃出生天。”苍翼道,“阕前辈就是神鹫门唯一的传人。看你这年纪,应该是阕前辈的徒儿才对。怎么说不认识他?”
铁师傅哈哈大笑:“正大门派血洗神鹫门的时候,满以为一个活口也没留,未察觉阕前辈和他师父却出生天。阕前辈后来四处复仇,名满江湖,这些正道人士逼他隐居,以为从此高枕无忧,却不知当年逃出神鹫门的还有我的师祖。只不过我师祖远赴西域番邦,我也在西域居住多年,阕前辈成名之时,我们这一支并无人知道。不过也是老天有眼,要是我们早从西域归来,只怕六十年前就被人害死了,怎能留下我来揭穿所谓武林正道的狗屁嘴脸?”
群雄听他出言不逊,纷纷斥骂:“魔教妖人,休得猖狂!今日一定要将你们斩草除根!”
铁师傅大笑:“斩草除根?只怕没那么容易。我们神鹫门人丁兴旺,各大门派都有我们的后人呢!”
“放屁!”群雄暴怒,“魔教就算有余孽,也不过一两人而已。你休要信口雌黄,企图蛊惑人心!”
铁师傅笑嘻嘻扫视众人一圈,指着一个横眉怒目的汉子道:“这位大侠,我听你骂得最凶,请问你是哪一门哪一派的?”
“老子是白龙剑派的。”汉子道,“怎的,你想跟老子过两招?”
“白龙剑派?无名小卒!”铁师傅轻蔑道,“你师祖曾经学艺铁剑门,你们的武功也应该是从铁剑门演化而来的吧?你看这是什么?”他一边说,一边以指代剑斜刺前方,继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上中下三个方向连刺七剑,霎时将那白龙剑派的汉子周身要害都笼罩其中。
“铁……铁剑门的‘荡平千山’!”有人惊呼。
“咦,你的眼力还不错嘛。”铁师傅笑道,“白龙剑派的人忘记了祖宗,你却还记得——你又是哪一门哪一派的?”
“在下一介江湖浪子,不过曾经在琅山派学艺。”那人回答。
“不错,不错。铁剑门琅山派同气连枝,武功也有许多相通之处。”铁师傅道,“那你来认认这是什么!”说时,他两手同时划出,左劈右斩,仿佛与数人争斗。接着,猛然蹿起丈余,一翻身,好像要钻入水中鱼鹰一样,头朝下直扑向那不可见的敌人。到快触及地面的时候,他竟以左手两指支撑,倒立在地上,右手继续挥掌劈砍,双腿亦“啪啪啪啪”不停地连环踢出。他的整个人化作一把旋转的刀,哪怕被人围攻也不怕。
“这……这是琅山派的‘万剑归宗’?”那师承琅山派的人面如土色——“万剑归宗”乃是琅山派的镇山之宝,连现任掌门也未曾参透,这个魔教妖人却如此轻松便使了出来,怎不叫人骇异!
铁师傅微微一笑,两臂在面前划了个八字,忽然指捏兰花,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定定不动。片刻,见众人都不说话,才道:“这不是达摩门的‘唯我独尊’么?难道他们的弟子不肖,已经不会这一招?可惜!可惜!”他摇摇头:“不过,也够本了。我神鹫门的一套‘逍遥自在拳’就养活了这么多门派,师祖泉下有知,也可以安息了。”
“魔……魔头!”众正道人士已气势大减,却还不肯输嘴,“你休得胡言乱语!你从何处偷学来这些武功?阕……阕遥山在哪里?你们……阴谋重建魔教?不要妄想!”
铁师傅大笑:“重建神鹫门?神鹫门难道需要重建吗?你们当年瓜分了神鹫门的武功秘笈,各自修练。算起来,你们统统都是出自神鹫门。哈哈,我神鹫门被灭门之后竟然兵不血刃一统江湖。世上的事,当真奇妙无比!”
“放屁!”有人怒斥道,“天下的武功无千无万,招式有相似,也何稀奇?看到似是而非的招式就硬说是从神鹫门偷学来的,又硬说天下门派都出自神鹫门,何其荒唐!”
“这话大有道理!”铁师傅鼓掌道,“乌龟和王八也长得差不过,但是并非同门。不能只因看到乌龟背了个硬壳,就说它是王八。那请问诸位,因何认定严八姐是神鹫门的后人?因为你们听端木平说,严八姐使出一套好似优昙掌的武功?那可真好笑了!优昙掌乃是神鹫门最厉害的功夫。要是严八姐会优昙掌,你们如此对他苦苦相逼,他发怒起来,你们岂还有命在?可见这小子根本就不会优昙掌,不知哪里学来一点儿三脚猫的功夫而已。”
群雄听出铁师傅是为严八姐开脱,虽然觉得这说话牵强,但一时也找不出反驳之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端木平阴沉着脸发话了:“好,严八姐素不承认他是魔教传人,我们姑且不追究他。但是阁下已经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认是魔教中人,在场的诸位都听见了。自古正邪不两立,我等一定不能容你。今日我等就要将你这魔教余孽铲除,你不要觉得冤枉。”
“不冤枉。”铁师傅笑道,“自古江湖就是用拳头说话的地方,拳头硬的,就说自己是正义的一方,技不如人的,就沦为邪魔外道。只不过,要铲除我,你们的本事也……”他故意不说下去。
众人见他方才显露功夫,自然晓得不是他的对手。听他此话大有威胁之意,便都望向端木平,看看这位武林正道的领袖打算如何应对。端木平显出一副视死如归之态,道:“我们武林正道人才济济,岂会惧你?百年之前我们能杀灭魔教,百年之后一定也可以斩杀你这魔头。邪不胜正,自古而然。”
铁师傅全然不为他所动,走向孙晋元,“扑通”跪倒:“孙大人,小人的的确曾是江湖中人,不过早已经弃暗投明,做了康王府的护院。漫说小人年轻时在江湖上并没有做过杀人越货之事,就算真的做过,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是不是也应该给小人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如今这些人却口口声声要把小人千刀万剐。而且还是当着孙大人的面,显见这他们不把大人和我楚国的律例放在眼中,请大人替小的做主!”
孙晋元未料他有此一举,吓得连退两步,差点儿摔倒。铁师傅还继续说下去:“小人是康王府的奴才,常言道‘打狗还要看主人’,这些江湖草莽不仅没把孙大人放在眼里,连我家王爷他们也没放在眼里。这真是没有天理了!”说时,“砰砰砰”向孙晋元磕起头来。
众人都晓得他是装疯卖傻——端木平等人灰头土脸,杀鹿帮一行却觉得无比解气,司马非正愁管束不了绿林豪杰,乐得看笑话,孙晋元则怕自己被卷入纷争不死也得残废,冷汗直下。唯苍翼素来想法与人不同,反而看不出铁师傅是在捉弄端木平,只觉他武功如此高强,却一副奴才嘴脸,叫人生气,便大步上前去,拉他道:“你这人好不奇怪!凭你的功夫,要把这些草包统统废掉有何难处?你要重建神鹫门也不过动动小拇指便可。你何必求这没用的官老爷替你做主?”
“你懂什么!”铁师傅道,“我既然已经弃暗投明,怎么能学这些草莽匹夫,动不动就为了一点儿私仇大打出手?我身为王府的护院,怎能去做那违法乱纪的事情?岂不是给我家王爷找麻烦吗?”
“你刺杀白神父,难道就不是违法乱纪的事了?”神农山庄的弟子尖声质问。
“这怎么一样?”铁师傅道,“我是康王府的奴才,主子有令,赴汤蹈火也要做到。再说,我并没有刺杀白神父,只不过是奉王爷之命,设法将白神父留在菱花胡同,暂时不能出门。如此而已。”
“你好好的武林高手不做,怎么偏偏要做奴才?”苍翼直跺脚,“不明白!不明白!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这又什么好生气的?”铁师傅道,“你这人才真真奇怪!我听说你和你那三个同门都是西瑶孝文太后身边的护卫,不也一样是奴才么?做奴才的好处,你难道还不清楚?对手之间,往往谎话连篇,朋友之间,也要还说点儿客气话,不知那句真心那句假意。唯有主子对奴才,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好比我家王爷对待我们这些奴才就是两个字——实在。说要我们杀人就绝不会要我们放火,说做好了事给多少银两,也绝不会短了我们。做人就要这样清清楚楚,别的也就不贪图了。要是成天花精神去猜别人的心意,提防被别人算计,或者自己去算计了别人又得不到好处,这种日子过得多累?”
苍翼一时被说愣了,张口结舌。倒是司马非在一旁道:“你这人,什么例子不好举,单单要说‘杀人放火’,好像康王爷专做坏事一样。”
“元帅教训得是。”铁师傅道,“小的是个粗人,不像有些人会说大道理。杀人放火的确是坏事,不过,小人看来,如果能把杀人放火挂在嘴边,总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暗地里却杀人放火要来得强吧?”
“说得好!说得好!”大嘴四噼里啪啦地拍手“光明正大地助纣为虐,总比偷偷摸摸地残害忠良要强一些。这位护院大哥,你对我胃口!咱们去喝一杯,怎样?”
“多谢抬举。”铁师傅道,“我们做下人的,不能随便出门喝酒。不小心喝醉了,耽误了主子的事,岂不麻烦?今天已经多管闲事耽搁了半晌啦——我去找我家郡主去了。”说着,拍拍身上的泥土,向司马非和孙晋元各行一礼,径自走出圈外。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端木平还没有死……看来他暂时是不会死的了……作者都快被他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