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要抓我,还不是手到擒来?”郭罡笑,“我郭某人一介书生,难道还会像翼王爷一样忽然变成武林高手?”
什么?石梦泉心下一骇:他知道翼王的真面目?莫非是方才看到自己和翼王在小巷子里争执的情形?那么,也听到他们对话的内容了吗?这还了得!立刻反剪郭罡的胳膊,拖到先前与翼王对峙的小巷子里,沉声道:“你怎么知道翼王的底细?快从实招来!你还知道些什么?”
“将军不要激动!”郭罡讨饶道,“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将军这样折腾——不过,看将军方才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难道你是刚刚才知道翼王爷的真面目?内亲王一直瞒着你吗?”
“你说什么!”石梦泉放开他。
“随便问问而已。”郭罡道,“其实内亲王有些事情瞒着将军,是为了将军好。因为她知道你的性子,刚直不阿,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若告诉你,徒然令你不开心。比方说,我郭某人其实从始至终都是为内亲王办事的——去年在江阳城里,是我向内亲王献计,要伪造官票,攫取楚国的财富;后来我身在刑部大牢,依然为内亲王出谋划策,帮助她就养老银子的事和诸位大臣辩论;此后,内亲王将我从刑部救出,让我假意回到刘将军的身边,她却买下了隔壁的宅院,时时与我计议大事……呵呵,这些事情,要是她和将军说了,不知将军会如何反应?”
石梦泉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玉旈云瞒着他做这样的事?他不信!他怎么也不信!于是喝斥道:“你少挑拨离间!我问你如何得知翼王的真面目,你不要东拉西扯!”
“冤枉哉!”郭罡苦着脸,“在下几时挑拨离间了?郭某人和将军一直有些误会,这难道不是事实吗?我明白,在将军眼里,我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是,将军请想,在内亲王的征途上,难道不会遇到卑鄙无耻的对手吗?对付那些人,只怕将军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还得要我这阴险小人用些阴险招数。所以说白了,你我都是为内亲王办事的人,还是尽早冰释前嫌为妙。”
“少废话!”石梦泉喝道,“你到底说是不说?”
“好,好,我说!”郭罡道,“翼王爷是真面目,我很早就知道了,几乎和内亲王同时——那天她来刑部大牢见我的,被翼王爷撞破,后来就被翼王爷威胁,非要和她订婚结盟不可。当时内亲王全然不知所措,也是在下劝她将计就计,答应翼王爷的要求。”
“什么?”石梦泉火冒三丈,几乎没想到要去怀疑郭罡这番话的真伪,只是低吼道,“内亲王会和翼王爷订婚,这是你怂恿她的?”
“在下岂敢怂恿?”郭罡笑道,“在下是内亲王的谋士,所做的无非是根据自己的浅见将是非利害分析给她听。但最终如何决策,还要看内亲王自己的意思。将军和内亲王相识十数年,难道不知道她的为人?她平生最恨被人威胁被人逼迫被人控制,她又怎会轻易被区区不才在下怂恿?而且,我想内亲王也清楚,若要摆脱别人的控制并且从此不再被人威胁逼迫,唯有自己登上权力的顶峰。所以她才做出如此选择——试想,她当初若不与翼王联姻,今日岂会被称为‘内亲王’?”
这阴险小人!石梦泉忍不住冷笑,自以为了解玉旈云,以为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争权夺利。殊不知权力在玉旈云的眼里一文不值。她之所以会为翼王所胁迫,完全是为了保护他这个舒鹰的后人!哪怕是她不惜一切要毁灭楚国,也是因为楚国对她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夜,在皇宫的粹华门口,提及往事,她那样愤怒无助。在他怀里颤抖如同受惊的孩子。若是一个渴望权力的人,在即将得到内亲王头衔的前夜,岂不应该欢呼雀跃吗?
在玉旈云走投无路的那个时候,郭罡推波助澜,将她推到了翼王的圈套之中!石梦泉感到愤怒。不过同时也有一丝小小的庆幸:看来郭罡对他的身世并不知情。这样的秘密若是落在这卑鄙小人的手中,还不知会被怎样利用。
他克制住想要扑上去拧断对方脖子的冲动,极尽冷淡地道:“鬼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本将军没工夫和你胡扯。走,跟我上总督衙门去!”
“将军何必如此固执?”郭罡道,“我全心全意为内亲王效命,对她的忠心决不在将军你之下。何必因为你我办事的手法不同,就非要将我抹杀?你可知道,昨夜派乞丐送信给顾大人让他来惠民药局救人,那就是我郭某人的所为。”
“你?”石梦泉冷笑,“信口开河冒认功劳——知道内亲王来到惠民药局的只有端木姑娘、海龙帮的乌帮主还有我。我们三个都没有告诉你。后来罗总兵来到,得知了真相,也没有传消息出去。你难道有千里眼顺风耳,还是会掐指一算,竟然算到内亲王会到惠民药局?”
“呵呵,”郭罡仿佛越是见到对方生气他自己就越得意,“我听说楚国的程亦风身边有个谋士,当真有掐指一算的本领。我郭某人还没有修炼成仙。推测出内亲王来到惠民药局这件事,我一半靠本领,一半靠赌博。我知道内亲王多半不是被楚国人绑架的。楚官,被程亦风带得满身腐儒之气,不屑做此等卑鄙之事;而武林匹夫们,只会内斗,根本没时间到我国来作乱,再说,他们若是真的有本事绑架内亲王,应该顺带将翼王爷这个皇上的亲弟弟也绑架走——绑不走,当场杀了也好,岂有让他毫发无损的道理?听说内亲王被绑架时,翼王爷在场,但他的模样,却不像经过殊死搏斗,这岂不可疑?而且,我知道内亲王被绑架的时候,江阳正在四处抓捕海盗。罗总兵曾经盯上一个可疑的吴姓男子,翼王也亲口根据画像指认此人乃是掳走内亲王的凶徒。此人使用楚国官宝,按说正是来自海盗劫持的船只。虽然后来江阳四处传言,这些官宝是楚国奸细从大清河对岸带来,但是仔细一想,既然是奸细,怎么可能使用官宝,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我以为,劫持内亲王的应该是海盗——昨日听刘将军手下来报,说是海盗在城门口行凶。我听他描述详情,第一,带着一个生病的女子,第二,石将军几乎是自己送上前去被海盗挟持。是什么人能够让石将军乱了方寸?呵呵,我因此猜测这海盗带着的人是内亲王。果然被我猜中。当时刘将军点齐人马,直奔惠民药局而去,我怕他发现内亲王归来,坏了他领军攻楚的大计,一时狗急跳墙,加害内亲王,所以赶忙求救——这江阳城中最正直无私不计较个人恩怨的,除了顾长风还有谁?所以,我就投书求救了。”
“哼!”石梦泉不想费心去推敲这番话的真伪——就算是真的也好,郭罡还能安什么好心?“你的话说完了?”他冷冷地,“说完了就跟我去总督衙门吧!”
“将军何必着急?”郭罡道,“在下方才说,要解答将军三个问题——告密者的身份,海盗的下落和刘将军下一步的计划,这不才说了一个么?等我说完,你再抓我也不迟——那海龙帮的老大,原本刘将军说什么也不肯放,不过我劝他说,此人留着也没有用,不如送出去,如果顾大人不秉公处理,岂不正好抓住把柄?刘子飞听了,立刻就将海盗交给总督衙门。连之前在城门口扣押的另外一个海盗也都交给顾大人了。”
“这又是你斡旋的功劳?”石梦泉冷笑,“日后刘将军抓着这件事大做文章的时候,我还要替内亲王感谢你?”
“将军不必担心。”郭罡笑道,“只要不让刘将军大做文章不就行了吗?这就要说到他下一步的计划了——他所要做的事情,无非是带兵攻打楚国,抢个功劳,这对内亲王来说,也没什么损害。楚国就好像一个外壳生满尖刺的果子,刘将军去剥果壳,如果剥不开,刺破了手,甚至因此而死了,那都是他活该。内亲王大可以今后再兴战事。而如果刘将军将果壳剥开了——摧毁了楚国的边防线,那内亲王可以立刻参战,一举攻下楚国的都城,这样,就避开了剥果壳的麻烦,直接吃到那鲜美的果肉——岂不便宜?”
他这话说得不无道理!石梦泉暗暗赞同,可是又提醒自己,万万不可上了郭罡的当。所以只是冷冷道:“说的倒轻巧。刘将军难道会容许别人抢了他的功劳吗?内亲王尚未与他相争,他就已经敢带兵闯进惠民药局,几乎连我也杀了。如果日后他攻下楚国,内亲王想去捡个现成的便宜,刘将军会答应?”
“他当然不会答应。”郭罡道,“非但不会答应,还会大闹一番。不过,将军请想,以内亲王现在的情形,是应该立刻和刘子飞斗个高下,还是等到拿下楚国的时候再较量一番?这一个月来,江阳又是绑架又是暗杀,这一出楚国奸细作乱樾国的大戏,唱得可真精彩。相信将军也猜到戏班的班主是什么人了——这个班主既然能唱这样的戏,手下的戏子功夫一定都还过得去。本来这出戏就快唱到楚国去了,若是将军和内亲王这时候登台,岂不逼着人家要派些戏子来和你们继续在江阳唱几折?那对内亲王可是大大的不利呀!”
石梦泉如何不知!逼急了刘子飞,会对玉旈云造成极大的危险。昨夜端木槿也曾如此警告过。只是,退让,真的能够自保吗?尤其这建议还是出自郭罡之口!
“将军可以慢慢考虑,”郭罡笑道,“也可以去和罗总兵顾大人商议一番。不过我想提醒将军,你们这样商议,无法猜测出刘将军下一步的计划。因为他自己尚无计划,或者不如说,他的计划取决于你的决定——他下一步究竟是挥师南下,还是继续在江阳作乱,就看石将军你和内亲王是否配合他唱戏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看石梦泉的面色,然后道:“若是将军不嫌弃,郭某人对唱戏的学问也小有研究,已经续写了几折,将军想听听看吗?”
“哦?”石梦泉一眼横了过去,“你写了几折戏,要我和内亲王来唱?姓郭的,你以为我和内亲王是你的扯线木偶吗?我告诉你,内亲王有的时候只看着前面的目标,忽略了身边的危险,难免被你花言巧语迷惑。但是我在内亲王身边,就是为了要替她扫除绊脚石。你想要操纵她达到你自己的目的,我绝不会坐视!你的话也说完了,跟我去总督衙门吧!”说着,动手拉郭罡。
“唉!”郭罡叹息,“将军和在下的误会实在太深了!俗话说,有头发谁想做癞痢——要是用光明正大的手段能解决问题,谁想玩卑鄙无耻的阴谋?方才我不是已经说了吗?内亲王的征途上,总难免要遇到需要耍手腕的时候,那就需要用到我这样的小人,这也是为什么内亲王会把我留在身边的原因。内亲王成就大事,须得战将如云,谋士如雨。但若是她的战将和她的谋士不合,她岂不成了磨心?将军忍心要她一边对付敌人,一边小心翼翼不让将军发现郭某的存在?内亲王还不够累吗?再者,有时候内亲王所面对的敌人狡猾万分,你我都不知道其全部的计划。若我二人互通有无,倒还有可能克敌制胜,但你我老死不相往来,这就要出大事了——好比翼王爷的真面目,翼王爷的目的,翼王爷为何要冒险刺杀内亲王……”
“等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石梦泉打断,“昨夜来刺杀内亲王的果然是翼王爷?”
“将军也发觉了?是因为方才和翼王爷交手,发现他的肩膀脱臼了,是也不是?”郭罡指着自己的右肩,“就是这里——昨夜刘将军在惠民药局碰了一鼻子的灰,心有不甘,就去找翼王爷合计对策,谁知翼王爷肩膀脱臼,正在治伤,没空接待他——他说是练功不慎受伤,刘将军也未怀疑。只是回到寓所之后,向我抱怨了一番,说什么翼王自称武功高强,竟然练功还会肩膀脱臼,若非银样镴枪头,就是故意称病,做缩头乌龟,云云。我当时也未太在意,但后来见过那海盗头目乌昙,问过他事情的详细经过,听说有个刺客被他扭脱了肩膀,才恍然大悟。”
“为什么?”石梦泉心里早也怀疑,但是始终想不透,“和内亲王联姻这件事是翼王爷自己提出来的。他既然威逼利诱,千方百计要娶内亲王为妻,怎么会做对她不利的事?”
郭罡摸摸下巴,瞥了石梦泉一眼,似乎是在揣测他这一问是真心请教还是假意试探,片刻,才道:“天下间岂有永远的敌人和永远的盟友?翼王爷彼时和内亲王联手,自然是因为他需要内亲王,而且也自信控制得了内亲王。如今形势有了变化,他不见得不再需要内亲王,但是却可能失去控制内亲王的能力。所以,他唯有将潜在的敌人先消除,以免后患。”
失去了控制玉旈云的能力,石梦泉心中一凛,可不是?翼王说到石梦泉的身世被“洗白”了,语气充满了不甘。再联系起乌昙所描述的玉旈云在画舫上与翼王争执的情形,他想,郭罡的猜测十之是真的。
“石将军!”郭罡打断他的沉思,“我请教你一件事,希望你能据实以告——你可知道内亲王是否有什么把柄抓在翼王爷的手里?可能是这把柄失了效,翼王爷才忽然翻脸。”
“我不知道。”石梦泉直接否认。
也许是因为回答得太快了,反而引起郭罡的怀疑:“当真?这就有些奇怪了……将军方才既然已经猜出翼王爷就是刺客,为何又让他走了?莫非将军自己有什么把柄落在了翼王爷的手中?”
“我行事光明磊落,能有什么把柄落在翼王的手中?我方才只不过是怀疑他,却没有证据,只能放他走了。”石梦泉回答。话出口,又觉得好像有些越描越黑,即改变话题道:“听说现在刘将军整天和翼王爷混在一起。难道翼王爷现在和刘将军结盟了?为何选择刘将军?”
郭罡眯眼望着惠民药局前穿梭的人流:“自从赵王倒台,樾国手握重兵的将军还有几个?独自在西面享福的岑老将军不算,剩下的无非是内亲王和她的部下——也就是石将军你还有罗总兵——此外就是刘子飞和司徒蒙。翼王爷既然无法继续和内亲王合作下去,只能退而求其次。司徒蒙虽然本事不大,又总是笑脸迎人,但这种骑墙的家伙,往往十分狡猾,没那么容易被人利用。所以,刘子飞就是翼王爷的最佳选择。此外……依在下之见,翼王爷不是选择刘子飞,而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之下改变了他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