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书没有回答,只呆愣愣看着他,几乎不敢相认,他上一次见到岳阔,还是七年前,在那一处牢笼里,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篝火下岳阔青涩稚嫩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可现在,长大的岳阔瘦得不成人形,拿着电话的手像鸡爪似的,完全是皮包骨,双颊和眼窝都深深凹陷了下去,脸上没有一点肉,嶙峋的轮廓如刀锋能把人割裂,下巴上一圈青色的胡茬,浑身上下包裹着浓郁的颓废和消极,只有一双眼睛仍然是兴奋且精明的,落在顾远书身上时,那种毫不掩饰的打量中的疯狂,让他即使在隔离保护下也莫名觉得不寒而栗。
在岳阔不耐烦之前,他愣愣来了一句:“小阔,你怎么这么瘦了?”
就连岳阔也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张了张嘴,本能想嘲讽他两句,沉默片刻后只变成了没有感情的询问:“你来找我,不可能是真的探视吧?到底有什么事?”
顾远书抿了抿嘴巴,犹豫开口:“确实想看看你,毕竟你是我的亲弟弟,我也有七年没见过你了,小阔,我一直很牵挂你,希望那件事没有给你造成影响……可我没想到……”意识到自己的语速在加快,他及时停了下来。
“没想到全是演的?还是没想到,我会变成今天这样子?”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岳阔已经接过了他的话,“让我猜猜,你在恨铁不成钢……不,以我对你的观察,你应该是在自责,没有尽到一个做哥哥的责任。”
他并没有任何怨恨和懊悔的情绪,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顾远书,望着对方的眼睛微微睁圆,一脸惊讶,他更加愉悦。
“我的确是这么想。”沉默片刻,顾远书轻声道,“以前你小,不懂事,如果有人拉你一把,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似乎没有预料到他会这么说,岳阔玩味的神情陡然怔住,定定地盯着他,泪水毫无征兆地充满了眼眶,又很快滚滚而落,别说顾远书,旁边看守的警察都呆住了。
“哥,呜……”他抬起手,用枯瘦的手背不停擦拭自己的眼泪,呜呜咽咽泣不成声,“哥哥,没有想到我已经变成这样了,你还是没有怪我,还是想着我,从来没有人这样真正关心过我,如果你一直是我的哥哥多好,我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呜呜呜……”
他哭得肝肠寸断,眼泪几乎能聚成一滩水,似乎在真心懊悔,顾远书握紧电话,不知所措地站起身,又慌慌张张坐下,重复了好几次,才坐在座位上结结巴巴安慰:“不要难过了小阔,都是我不好……”
“我已经知道错了。”岳阔梗着嗓子断断续续道,“哥哥,你救我出去好不好,我好想出去,想去吃小学门口的炸鸡柳,想看傍晚的云彩,想重新回去上学,我一定努力学习考个大学……”
顾远书缓慢但坚定地摇摇头:“木已成舟,小阔,你要承担走错路的后果。这辈子是不可能了,下辈子我一开始就当你的哥哥,我们一起安安稳稳生活。”
岳阔没有再说话,只低头哭着,渐渐哭声笑了下去,他才轻轻开口用一种乞求且小心翼翼的语气问:“真的吗?那我们说好了哦,下辈子你当我哥哥的时候,要好好爱我。”
顾远书眼睛一酸,心里一片柔软:“说好了。”他观察着岳阔的表现,犹豫开口,“小阔,这些,真的是你自己做的吗?没有别人教唆你吗?是不是周远航把你拉下水的?”
岳阔放下手臂,眼睛一圈被揉得通红,让他深陷的眼窝和黑眼圈都没有那么明显了,竟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味道,他抬起头,用盈着水的清澈眼眸望着顾远书,无辜又懵懂,唇角却一点点翘起,笑容突然得就像刚才毫无征兆地掉眼泪一样。
“当然是我自己想这么做啦,哥哥。”他的声音轻柔如雏鸟的茸毛,一字一字吐字清晰,“我不喜欢你的爷爷,也不喜欢你的堂哥,他们好烦人哦,老是让我干着干那,索性把他们全毁掉好了,真的很好玩,我玩得很开心。”
他把脸凑近,眨巴两下眼睛,似乎想要仔细观察对面人的脸:“哥哥,你是个好人,可是我讨厌你这样无趣的好人,做什么事都本本分分小心翼翼的,看着就烦。也很讨厌无聊枯燥的生活,实在是过够了。有人的一生漫长但平淡,有人的一生短暂但辉煌,我就是后者。”
他自豪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顾远书仿佛被禁锢在椅子上,半点动弹不得,只定定看着他笑得前俯后仰,一股阴冷的寒意悄然爬上他后背,很快席卷全身,冻得他打了个冷颤。
“你当年告诉我,”他听见自己艰难晦涩的声音问出了今天来想得到的第二个答案,“告诉我说你喜欢岳行,也只是因为,欺骗我好玩吗?”
“不然呢?”岳阔停止大笑,反问他,“你都不知道你当时愚蠢的样子有多好笑,竟然那么认真地相信了,我好不容易才控制自己没露出破绽。而且看到岳行吃瘪,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事情吗?”他长长叹了口气,“不能把岳行整治了,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他又开始大笑起来,笑得捂住肚子喘不过气来,蹲在了地上,开始打滚撒泼。
顾远书不由自主地松开手,电话掉落在平台上,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恐惧占据了他的身体,他扭过头,把目光移开,再也不敢看那个在地上打滚疯疯癫癫的岳阔,害怕得牙齿直打颤,内心的警报声催促他快点逃离,逃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见到岳阔这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