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凤楼再醒来时,已被安置在床上,凌虚守在一旁关切地看他。灵力仍枯竭,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复原。
望着他睁开的双眼,凌虚嘴唇微动,像有千言万语要叙,最终却只是说:“醒了?”
“嗯……”桂凤楼低声答,气虚不足、软弱好欺的模样,“凌兄,给我渡些灵力可好?”
他连视线都难以凝聚,因此眼波显得那么朦胧,像笼了整座空山的微雨,雨里藏着将醒未醒的梦。
“好。”怔了怔,凌虚应道。他托住桂凤楼的背脊,小心地将人扶坐起来。
呵,这是要为我运气传功?察觉到凌虚的掌心正在凝聚灵力,桂凤楼牵起嘴角,笑了。
“我有个更好的法子。凌兄,你……”他凑到凌虚的耳畔,悄声说了一句话。
他虽虚弱,呼出的气息仍是温暖的。
凌虚垂眸看他,无言地拥紧了他的身体。
如雪山融水从山巅坠落汇为江河,激流向他奔来,同时兼具着冰雪的凛冽和狂澜的冲势。他被激流卷住,几乎在这一吻中窒息。敏锐地察觉出对方的青涩和对随后之事的茫然,桂凤楼主动剥去那上清界人人景仰的剑修的道袍,让清修多年的躯体沾上晶莹的凝液,曾经以冰结成的剑终究沦为他掌心之物。冰不再是冰,冰的剑化作血肉的剑,刺入他,贯川他,侵夺他,在他的血肉里交融,血溶于血,肉连着肉。他被一次次捅死又在每次抽离时复活,简直要被弄得发疯,身不由已,神魂颠倒。桂凤楼软声地求饶,只得了片刻安宁,待他缓一口气,却又再度陷入血肉的“行刑”。
桂凤楼在迷离中想,若是少游,这时候恐怕会对他大哥心生愧疚,神思不属;可凌虚不然,他不管旁人妄议,不计较自己过去,不在乎俗世眼光。此时此刻,眼中只有自己。
“嗤拉”一声,窗纸破了。
有什么撞进来,就停在窗棂上——床上的两人被惊扰,都不由抬头去望,竟然是只喜鹊。
眼下还是白日。他们闭了门、掩了窗,并未布置守御结界。因为这件事虽不宜当众而行,但他们也未觉得,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所以这只全无灵力的凡鸟,才能轻易地闯进来。
窗棂上的喜鹊,羽毛黑白相间,纤细的脚上系着一块红绸。风由破碎的窗纸窟窿里卷入,吹得红绸簌簌飘舞。
哪里来的喜鹊?是来道喜的么?
道……新婚之囍?桂凤楼怔怔地想,与驻在窗沿不走的喜鹊对视。喜鹊也在盯着他,一瞬间,那漆黑如豆的眼珠里,似乎露出了讥诮的神色。
桂凤楼张了张嘴,嗓子却喑哑发不出声。他的心脏猛地抽紧,又往下沉落。像有看不见的阴冷潮水,涌上来淹没了他。
这眼神,好像——他难道已诞出了幻觉,生出了妄念?
夏珏,是你么?是你来看我,看我……与别人成亲,与别人交欢,再一次地背叛你?我总是无法自抑地为他人动情,心意不坚地背叛你,也知你一直意气难平。纵使魂归冥府,你也要前来警告我吗?你若实在看不下去,就回来找我,亲自与我清算可好?
思绪紊乱,心口剧痛。桂凤楼几乎都忘了,他已经与夏珏断绝了情谊。
哪里有一天,他曾放下过夏珏。
那擅闯的喜鹊并无动静,只是目光冷冷地望着屋内,系在脚上的红绸飘飞不停。绸子有一节鼓起,里面好像扎着东西。
凌虚率先回过神来。他的手,原本还搭在桂凤楼雪白赤裸的腰间,先将滑落在地的锦被隔空摄起盖于桂凤楼身上,接着掐诀一扬,挥出剑气。未伤鹊鸟,隔空削断了红绸,剑气挟某物飞了回来,落入他的手心。
破开的绢绸里,露出了一枚卷起的纸笺。凌虚将它展开,桂凤楼也从恍惚中惊醒,连忙坐起身去看。
纸上只写了一行字:三十日后,沧浪之水。
字迹陌生,辨认不出动笔之人,桂凤楼在一刹那间回想起多日以前,他与李绪在客栈里亲热时,有人送来过一个匣子。匣里只有一页薄纸,李绪似乎看到了什么,他看到的却是空白——不久,李绪身陷恶鬼重围而死。他总怀疑,李绪收到的是张催命符,但李绪刻意地隐瞒了他。
此际,看清红绸里裹的纸笺时,桂凤楼心头一紧。好在这行字,凌虚看见了,他也看见了,明明白白,这次他没有再被蒙在鼓里。
“这是何意?”凌虚眉头微皱,抬眼再看,那只喜鹊已拍拍翅膀飞走了。
它只是来送信的。
“幽劫,”桂凤楼没有立刻接他的话,合上双眸,凝神感知了片刻才说,“我有了极其微弱的感应,在东南方——鲛人所居的沧浪海,就在那个方向。想来是楚辰,他暗中操纵了这只凡鸟前来挑衅,赌我敢不敢去。”
他嘴上说着,心底却想,真的是楚辰么?
楚辰未死,天底下也仅有楚辰与自己能预先感知到幽劫,何况楚辰迫切地想要铲除自己。于“沧浪之水”,一定设下了埋伏。
可是,这又不太像楚辰的行事风格。凡界城池密布,而自己能救则救,不论楚辰怎么筹谋,都够让自己疲于奔命,为何偏偏要将劫雨降在鲛人的国度?鲛人非我族类,楚辰就那么断定,我连鲛人也会相救?
他真的会救。
但楚辰与他并不相熟。一直以来,楚辰都不与他正面对峙,不给机会商量周旋,不肯将他与谢崇宁联系起来,其中心境,桂凤楼倒是多少能够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