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安这才想起来,除了他所想到的麻烦以外,最难交代的其实是阿淮,心口骤然间缩紧,眸光心虚又愧疚地垂落在他小小的身子上。“父皇,阿娘呢?阿娘在那里?”阿淮根本不听身后贤太妃的劝阻,直接扑到了萧凌安的腿边,死死抓着他的衣摆不肯放手,柔嫩的小手都皱成了一团,掌心因为太过用力而泛起白色,葡萄般水灵的眼睛中尽是慌张不安,眨巴几下就盈满了眼泪,呜咽道:“阿娘是不是走了?是你把她赶走的吗?”萧凌安瞬间慌了神,心疼地蹲下身子将阿淮揽入怀中,不知怎样才能让这个孩子接受眼前的一切,听了他的质问后更是哑口无言。他当然不会赶走霜儿,相反他想要千方百计留住霜儿在身边,想要和她一起和和美美地把阿淮抚养长大,但是一切都适得其反,他所有的心思都让霜儿走得更加决绝,一次比一次狠心缜密,连一丝念想都没有留给他。这么算来,所有的挽留都变成了驱赶,所有的用心良苦变成了费尽心机,正如姚念雪所说的那样,霜儿是因为他才会狠下心来连阿淮都可以抛弃,不顾一切地想要逃离。见萧凌安不说话,阿淮以为一切都被他说中了,当即就愤恨地推开了萧凌安,挣扎着脱离了他的怀抱,滑落泪水的眼眸死死盯着萧凌安不肯移开,拳头用上了全身上下的力道狠狠捶打着萧凌安的心口,哭喊道:“为什么?阿娘明明那么好都怪父皇,阿淮最不喜欢父皇了”阿淮的这点力道并不足以让萧凌安感受到疼痛,但是他的每句话都刺进了他的心里,让他的愧疚和悔恨在刹那之间冲破了防线,眼眶酸涩发红,任由阿淮在他身上发泄着。难道这些年真的是他错了吗?为何到头来所有人都弃他而去,就连他亲生的儿子过了这么久也不愿意真心待他,对他没有半分信任,会下意识觉得是他毁了一切。就在这时,安公公急匆匆地赶来禀告,神色半是失落半是激动,用目光瞥了一眼阿淮,得到萧凌安的示意后才开口道:“启禀陛下,奴才刚收到的飞鸽传书,派出去寻找皇后娘娘的那些人有消息了。”作者有话说:二更在十二点哦!今天回来晚了,一更延迟了半个小时,给大家发红包补偿吧~寻她(二更)闻言,萧凌安和阿淮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一颗心骤然间被揪得很紧,声音不知不觉间有些颤抖,问道:“怎么说?”“回陛下的话,因为吩咐过不能声张,所以只能暗中查探状况,有人说在城南的码头看到过与皇后娘娘极为相似的女子,可是只看到身形,她的面容用一块丝帕包裹着看不清,问了路就坐船离开了。”安公公起初说的有些激动,但是越是说到后面声音越是微弱,望着萧凌安的脸色从阴沉到燃起希望后更是卑微胆怯地埋下了头,硬着头皮轻咳一声继续道:“只不过,派出去的人打听了一路,在京城水域之外几里路的地方就断了消息,那里是好几条大河的交汇之处,来往船只本来就多,现在又正值春季,东南西北的都有,不知皇后娘娘究竟是去了哪一处”话音刚落,萧凌安眸中的光亮慢慢黯淡下来,扬起的唇角随着安公公的话被慢慢抚平,无奈又落寂地轻轻叹了一口气,搂着阿淮靠在自己的身边,拍打着他的后背安慰着,不悦地瞥了一眼安公公道:“终究是没有踪迹,这算是什么消息?”“奴才该死,一时情急说错了话,让陛下白高兴一场。”安公公战战兢兢地跪下请罪,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仰视了萧凌安一眼,压低了声音问道:“敢问陛下,往后还要不要找?又应当从哪里开始找起?”萧凌安沉默片刻,思忖着安公公所说的交汇之处,那儿他亦是有些印象,确实是极为宽阔的一片水域,四通八达可以通向大梁各处,不过西境荒凉,北境偏远,又是边界冲突频发,寻常人去了很难活下去,霜儿应当会避开那里。那就只剩下东边和南边了,若是要都找一遍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地势辽阔复杂,又多山地丘陵,连萧凌安自己都不清楚究竟要找多少年才行。南方是霜儿的家乡,但是霜儿应该不至于去一模一样的地方,剩下的东边又完全未知,他拿不准霜儿会不会选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过下去,会不会重新熟悉一切。思及此,他才发现他一点都不懂霜儿的心意,地方都局限在两个方向了,他连霜儿更倾向于哪里都不能感知到,心中又是一阵钝钝的痛,垂首望着阿淮问道:“阿淮,你想快些见到阿娘吗?”阿淮一直以为是萧凌安赶走了阿娘,本来还在和他赌气,愤愤不平地把头扭到了一边不和他说话,现在听他这么问瞬间来了精神,眸光雪亮地转过头,认真郑重地点点头道:“当然想!父皇若是能找到阿娘,阿淮就原谅你!”听他这么说,萧凌安心间好受了一点,如果真的能够找到霜儿,阿淮也是可以挽回的,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蹲下身子与阿淮的头顶齐平,疼爱地帮他整理着衣领,抚摸着肉乎乎的小脸蛋道:“好啊,那阿淮就和父皇说说,阿娘平日里有没有和你说过些什么?比如她想去哪里,或者是梦见过什么地方呢?”阿淮托着下巴较真地思考起来,但是平时这些东西也没有留心,萧凌安突然提起他也没有印象,脸色纠结又为难,两道小眉毛愁苦地皱在一起,一副小大人的苦恼模样。“是这边,还是那边?”萧凌安耐心地引导着,分别朝着东边和南边的方向指了指,还细心地描绘了这两个方向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会有什么样的地势。阿淮似懂非懂地听着,懵懂地瞪大了眼睛也不知到底听懂了没有,只是一边听一边不知不觉地点着头,很是认真专注,在萧凌安说完后眸光闪动了一下,似乎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快些告诉父皇,这样阿娘就能快些回宫了哦。”萧凌安尽量保持着温柔和耐心循循善诱道。阿淮伸出胡萝卜一样的手指,刚想开口指向南边,但是斜睨着萧凌安的时候总觉得父皇的神色不不对劲,不像从前那样温和中带着淡然,倒像是故意如此,心中蓦然一阵不安。既然父皇对阿娘这样不好,万一他找到阿娘了,会不会更加不好?阿淮的小脑袋瓜也只能想到这些,还是觉得自己聪明极了,心中乐滋滋的有了主意,立即把刚伸出来想要指向南方的手指缩了回去,冲着萧凌安甜甜一笑,歪着脑袋道:“阿淮最了解阿娘了,当然是东边啦!”萧凌安没有丝毫的怀疑,他不相信这世上还有比他和阿淮更想见到沈如霜的人,所以一点也没有犹豫地应了声,揉了揉阿淮的小脑袋夸赞几句,深信不疑地吩咐道:“就按照阿淮说的来,先派人去东边找一找,一定要仔细了。”暮霭沉沉,停鹤居内升腾起山间雾气,收敛起的夕阳几乎看不见光芒,只能隐约瞧见院子里的景象,夜色悄无声息地笼罩而来。顾寻舟的小屋内点上了明亮温暖的烛火,在敞开着通风的小窗边摆上一桌一椅一壶清茶,还有一局棋与自己对弈了许久,清雅地挽起衣袖将清茶缓缓倒入小巧的杯盏之中,晃悠着慢慢品尝回味,眸光幽深地望着对面。那是沈如霜留宿的屋子,现在黑黝黝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并非是她不点烛火,而是他刻意没有让人去送烛火。
“主上,天气还没完全暖和,这个时节山间夜里湿气寒气都很重,还是烤烤火吧,当心别着凉了。”江月一边说着,一边贴心地将一盆烧得正暖的炭火搬到了顾寻舟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沈如霜的屋子,打量了许久叹了一口气。她以为沈如霜已经睡下了,但是凝神谛听,那里头还是有窸窸窣窣的响声,时不时传来磕磕碰碰或是打翻东西的声音,想来是天黑了没有烛火,也不好意思张口讨要,一直自己撑着呢。“主上,要不咱们还是给她送些东西吧?”江月心疼地瞥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望着顾寻舟试探道。“她可能和京城皇室有关。”顾寻舟清俊的面容上没有丝毫波澜,望着那扇窗户就像空无一物,想到什么似的勾唇冷笑道:“况且她一直在骗我,看来皇室中的那些人,还是一样喜欢骗人呢。”听到他提起京城和皇室这些话,江月的脸色微微一僵,抿着唇低下头不说话,下意识地往后退了进步,凝视着顾寻舟满是讽刺和愤恨的目光,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暮色完全消失在了天际,沉沉的夜色压过来,夜空中弥散着黑云,只有稀疏的几颗星辰和一弯残月,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顾寻舟更是不悦地蹙眉,将手中的茶水尽数泼在了窗外。片刻之后,淅淅沥沥的春雨从空中落下,微风从窗口缓缓吹进来,昏黄晦暗的烛火微微晃动,顾寻舟原本没有在意,转头间才瞥见窗外还摆着盆栽,叹道:“那帮小丫头,又忘记把那些花草搬进来了。”“主上莫急,奴婢这就去。”江月应声道。可是还未等她推门而出,沈如霜的那间屋子就率先“吱呀”一声打开了。她上山时身上的雨水还没有干透,墨发散乱地垂落在脸颊两侧,水珠顺着发丝流遍全身,纤弱窈窕的身影在雨中灵巧地穿梭着,三两下就把那几盆不能淋雨的盆景都抱了起来,整齐地摆在了顾寻舟的屋檐之下,轻轻叩门道:“公子,我认得这是君子兰,不能淋雨的,反正我身上也湿透了,不在乎这点雨,顺手帮您放在屋檐下了,多谢您收留一晚。”顾寻舟和江月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惊诧和意外,未曾想到这件事情竟然会被他们不待见的人抢先做了。毕竟他的屋子明晃晃地点着灯火,却故意没有给她送去,就算是好心收留,想必心中也不可能全然没有怨言,她又是浑身湿透,一定难受极了。江月想要开门,但是被顾寻舟拦住了,只能不舍地望了一眼门口。看见屋内没有动静,沈如霜也不气恼,就算日子再难受,也比幼时的苦日子和下地干活好多了,她确实没有老实交代,也不愿怪顾寻舟,之所以认得君子兰,那还是萧凌安当初喜欢侍弄名贵高雅的花草,她特意去学过的。“公子,明天记得搬出去给它们晒太阳,我先走了。”说罢,沈如霜并未再去窗口叨扰,更没有邀功的意思,转身就再次冲进了雨中,险些被踩到青苔滑倒,幸好及时抓住门框稳住身形。这一幕看得顾寻舟心中一紧,下意识从椅子上坐起身来,望着沈如霜的背影不说话。等到沈如霜完全进屋后,江月才打开门将花草搬进来,起身要离开的时候,看到身后的顾寻舟神色变得复杂起来,眸光一直望着对面的窗户,沉声道:“给她送去烛火和炭火,再给她一套合身的衣服换下来。”江月笑着应声,正要去准备时,又听到顾寻舟说道:“再熬一碗姜汤,给她驱寒”作者有话说:我来啦宝贝们!可以猜猜顾寻舟的身份嘿嘿,猜对的还是发红包哦~上次猜孩子留不留的已经在发放啦!是发放到读者专栏的,猜对的宝子注意查收嗷!心疯(一更)大梁皇宫在一夜之间发生了骤变,最重要的两个人一死一逃,萧凌安刚刚接受了这一切的时候,就要面临十分为难的局面局面,强撑着也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他依然记得上回霜儿假装身死火海的时候,太后恰好病情加重,光是那样就足够老臣和天下百姓人心惶惶,每日的奏折堆积如山,有人担心国运衰败,有人三番五次提议选秀充实后宫,还有皇族宗室觊觎皇位之人蠢蠢欲动,外夷更是虎视眈眈现在的境况更为糟糕,萧凌安心神倦怠不愿再出现这样的糟心事,于是思虑再三后还是决定向所有人隐瞒沈如霜失踪的消息,除了心腹之外无人知道实情,已经知道的贤太妃等人,也会威逼利诱地让他们守口如瓶。其实他心里明白,除去稳住局势的目的之外,让他这么做的最主要原因还是不想去面对这一切,也不愿意承认霜儿再次丢下了他。若是大梁的九五之尊连自己唯一的妻都留不住,传出去应当是流传千古的笑话。甚至他深夜辗转反侧的时候还会想着,如果有一天能够找到霜儿,抑或是霜儿自己回到了皇宫之中,这个谎言就永远不会被拆穿,她永远是他的皇后,这辈子都摆脱不掉。只可惜,他等了将近一旬,信了阿淮的话派去东边搜寻的人手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就算暗中动用权势一个个乡镇排查,从近日到来的外乡人到途径的过路人,竟是没有蛛丝马迹。萧凌安有些怀疑和动摇,但是低头看见阿淮眼含热泪,乖巧期待地问他“阿娘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的时候,又立即驱散了脑海中的念头。在阿淮的眼中,沈如霜就是他的全部,他应当和自己一样想要让沈如霜回来,况且还是只是个快三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故意糊弄他呢?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萧凌安整日将自己关在养心殿内谁也不见,起初还能说是因为太后去世伤心过度,后来众人发觉太后发丧不见皇后,也许久未见琴瑟和鸣的帝后相伴出现,连知情的史官都面有难色地找上了萧凌安。安公公小心翼翼地转达着这些话,尽量说得合理委婉,但是萧凌安听完后还是眸光沉痛地望了一眼晦暗的天色,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说是今夜要去看看霜儿。这样的吩咐安公公一开始听不明白,但是看萧凌安的脸色也不敢多问,于是就琢磨着按照从前陛下去看望皇后的规制准备着一切,一本正经地派人去凤仪宫传话,还备下了一桌酒菜,驾着马车去了空无一人的凤仪宫。就算沈如霜离开了深宫,玉竹还是尽心尽力地打扫凤仪宫的每一个角落,萧凌安满意地看了一眼和从前一模一样的寝殿,神色如常地笑着,让不相干的人都退了出去,独自坐在位置上发愣。昏黄的烛火之下,檀木小桌上摆着一壶酒,两只精致的杯盏,还有三两道霜儿曾经最喜欢的小菜,萧凌安俊秀的面容消瘦了许多,棱角变得愈发清晰凌厉,一半沐浴在烛光下,一半遮掩在阴翳里,忽而轻笑出声,举起手中的酒杯,望着对面道:“霜儿,前些日子你身子不好不能饮酒,现在大好了,今日就陪朕喝一杯吧。”说罢,萧凌安的手在半空中举了许久也没有放下,仿佛当真在认真等着霜儿回答,凤眸含着深情与笑意地望着对面的位置。安公公压低了头偷偷瞄了一眼,分明对面空无一人,只有尚且带着春寒的空气。但是在萧凌安眼中,似乎这一切并非如此,他像是听到了对面之人的回答一般,眸中的笑意愈发深沉,闪过星星点点的光彩,俊容在烛火之下温柔平和,晃了晃杯中清冽的酒,柔声道:“好,朕听霜儿的话,朕先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