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容原本最怕一大批人奉御驾进宫,听说所有人都不进,只带两个西局太监,稍稍安心,但他想了想,依旧拒绝,“太后虽然无大恙,却也确实有些不适,早已睡下。陛下此时回去,平白惊扰了太后,岂不是让她病势加重,更加有违孝道?”
“陛下何尝不是重病初愈!”章凝忽然咆哮,“把重病初愈的年幼陛下拒之门外,让他夜半再驾车一两个时辰匆匆来去不得休息,这也有违人道!”
李秋容惊得一跳,实在有点受不了老章忽而暴风忽而细雨,把人搓揉得七上八下的行事风格,耳听得章凝暴跳如雷,“老夫明儿就召集群臣,大家一起来评评理,看是陛下有违了孝道,还是太后有违了人道!”
老李给他骂得眼睛发直,想着太后发作不知何时能生,这要万一拖到明早,群臣给三公煽动,来个宫门静坐什么的,传到太后耳朵里,出了岔子怎么办?
今晚硬要将皇帝拒之门外,确实有些不合道理。太后再尊贵,都越不过皇帝去。何况皇帝还打着“行孝”的旗帜?今晚硬拦,明天那些酸儒必然就要闹事,到时候必定自己要受处罚被降级,自己受罚事小,万一被三公扣住罪名调离,这紧要关头谁来保护太后?
他看看下方,想着三公到底什么用意?得知消息来搞破坏?但是只送进一个傀儡皇帝能搞什么破坏?
他又看看穿着西局太监衣裳的太史阑和花寻欢,要说可疑,就是这两人了,可是仅仅两个人,在层层守护,他自己也亲自坐镇的皇宫里,能翻出什么浪来?
“请问乔指挥使何在?”他忽然眯着眼睛问,“她该亲自奉陛下来此的。”
“她病了。”章凝示意人送上一封信,勋卫传递给李秋容,李秋容匆匆一扫,果然是乔雨润的字迹,说的是忽然感染风寒,请求御医来瞧。时间落款是今早。
李秋容看完不置可否,将信纸一收,跃下墙头,过了一会儿,宫门缓缓开启。
在他跃下墙头,勋卫们得到命令去开门的时候,站在车边的魏严一直在低声和太史阑说话。
“她要生了。”他道,“听太医说必定是个儿子,不能让她生。”
太史阑瞟他——她不觉得宗政惠再生个儿子就能立即取代景泰蓝,哪怕景泰蓝给她故意培养得纨绔无能,但他毕竟是先帝立的太子,年纪幼小,诸臣尊奉正统,若非实在绝望,轻易是不肯废帝的。
太史阑能猜出很多事,甚至猜出这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儿未必来路很正,但她没有证据,没有有力的铁证,是扳不倒身后有背景,手头有权力的皇太后的。
“她手中可能有不利于陛下的东西。”魏严唇角露出一丝苦笑。
太史阑一惊。魏严已经疾声道:“我等无法现在发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她失去这个依仗,之后陛下回宫才能安全。再往后就看陛下了。”
太史阑一皱眉,心知三公还是老成持重,且手中无兵权,无法逼宫或武力夺权,也不想引发朝局大动荡,所以只想先断绝了宗政惠的某个野心,之后慢慢来。
但问题是,宗政惠一直以来的某个野心如果被断绝,她能接受吗?之后朝局还能稳吗?
兵权……她缺的还是兵权,所以只能被动地去冒险。
“皇宫给她防得滴水不漏,我们只能送进少数人,原先请的国公手下精心培育的高手,但你赶回来了,我们觉得你更好些……我们给你全权处置权,你看着办吧……”魏严站开一步,对面,李秋容已经迎了出来。
这时一直站在车后的宋山昊在人群掩护下,无声无息打开车下的一个暗门,伸手对里面一招。
车子里有两个人,一个是景泰蓝,一个是傀儡皇帝,之所以两个人都来,是因为要经过一路关卡,在京城有权戍卫的将军,都是见过景泰蓝本人的,所以章凝带着景泰蓝,好让他一路以皇帝之威令人让路,带着傀儡,是因为太后身边的亲信认的却是傀儡皇帝,李秋容等人来查看时,就让傀儡上,车厢是密制的,有夹层,该谁上就谁上。车下有暗门,一旦宫门打开,景泰蓝便从车下暗门爬出来,爬入宋山昊宽大的披风内。而此时四面都有护卫遮挡,天色又黑,很难被发现。
进宫的就是太史阑和傀儡,三公不会让皇帝亲身进去冒险。
这都是事先说好的,宋山昊手一招,景泰蓝就应该爬出。
宋山昊确实摸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他一捏,然后掌心冷汗就出来了。
毛茸茸,却是呢绒的手感,这好像是陛下的毛熊玩具!
陛下没出来!只塞了他一只玩具!
宋山昊脑袋嗡了一声——陛下是告诉他,他要跟着进宫!
但此时已经无可挽回,他不能总这么弯着腰,李秋容已经走到车边。宋山昊只得关上暗门直起身,掸掸披风,退后一步。
他脸色很难看,章凝等人一眼望见,目光都跳了跳。
李秋容在马车前再次请安,马车帘子一掀,傀儡皇帝坐在车内,对他淡淡挥了挥手。老李目光一掠,已经算完马车的长宽高,觉得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藏下一个成年人,再看看马车的辙印,也不可能携带重型武器,微微放心,亲自给陛下放下了帘子。
随即他手一挥,一群御卫过来,很自然地隔开了马车和其余护卫的距离。
三公在心中叹口气,只得留在原地。
马车辘辘而行,没入宫门内的黑暗,墙头的灯火又一盏盏熄灭,轰隆一声,大门缓缓关闭,将最后一线微光合拢。
三公的脸色,同时沉若生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