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是资方。只是在一个错误的时机切入了市场,带着一种被证明是错误的观念。其实早在回国之前就有人劝过她,中国的投资市场庞大、潜力十足,但不论哪块领域,玩法都和国外都不一样,一切都是全新的,发展中的,无法将成熟市场的经验复制,多得是华尔街海归跑回来头撞南墙。
她不信邪,结果撞得头破血流。
“既了解市场又了解电影,既要商业性又要艺术性,要找到这种平衡是很难的。”陈冀才拍拍她,“但你很聪明,也很刻苦,比我的那些学生都要有悟性。”
“您也许看走眼了。”赵亦低下头。
“小姑娘,我看人还是很准的!我去找柏钧研之前,所有人都劝我,这是新生代最一线的明星,只接大制作,咱们玩艺术电影的,不要去碰这个壁,面子上难看,但我就觉得他和其他人不一样。”
赵亦抬眼,明显是想接着听下去,陈冀才看着她专注的眼神,忍不住笑了笑,笑红了赵亦的脸。
“你们这些小姑娘啊,都觉得他长相好,白马王子,但其实我看得不是这方面,我还嫌他长得太好,希望能再晒黑点,弄糙点,更贴近现实一点。”
晒黑……弄糙……赵亦试着设想,很难想象出来——他本人倒没什么贵公子包袱,但长相天然带了点倨傲,更适合演王侯将相而非市井之人。
“我觉得他是个有想法的演员,对自己有要求,且不会盲从市场。重点是,我认为他很适合这个角色,有锋芒,但不外露,温润君子,但不缺乏阳刚之气。这种气质是很难得的,传统的老派中国男人身上有,现在年轻一代身上已经很少能看到了,而这正好符合男一号的设定——天之骄子,前程似锦,却因为被激发了内心的血性,主动要求调到最危险的一线去当一名缉毒警。”
陈导说起角色,立刻眉飞色舞,看得出他对自己的选角很满意。溢美之词不断,说得赵亦脸上的红潮也不断,不知为何,听到别人夸他,她心中就会涌出一种既骄傲又尴尬的感觉。
她当然也是认可的。
在做角色分析时,她在男一号叶靖那一栏写下这样一句话——男儿何不带吴钩。
一直以来,柏钧研都给她一种感觉,仿佛是从其他时代穿越而来。春秋战国,魏晋大唐,人格清健矫健,气质堂堂正正,是中国式的君子,既温润又坚拔,如玉。
陈导确实有眼光,这个角色,他最合适。
“我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么一个适合演男一号的演员,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所以我去找他,给他看了本子,谈了想法。你也知道,我不是个商业片导演,没法跟演员谈票房或者影响力,但他完全没有在意,他接了这部戏。我没有看错人。所以小赵,我相信他是个好演员,就像我相信你能成为一个好的制片人。”
“我很笨,也不会跟人沟通,除了纸上谈兵,什么都不会……”赵亦低着头,脸涨得通红,他那么好,而她那么差,云泥之别。
“不懂得可以慢慢学,谁一生下来什么都会?你们这些天才儿童,就有这种毛病,挫折教育受得太少。你说我吧,这么大把年纪了,功不成名不就,被尊一声桃李满天下,其实哪个桃李都比我混得好,但我不还是挺乐呵的吗?我喜欢拍电影,喜欢一个故事慢慢成型的感觉,你说我曲高和寡也好,自娱自乐也好,我始终期待着我的下一部作品诞生。”
赵亦茫然地看着满面红光的的老导演。
“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能找到一件让自己乐呵的事,已经很难得了。你要是真的想好好跟我学,我一定倾囊相授。重点是,你喜欢电影吗?”
她喜欢电影吗?还是喜欢投资?还是喜欢做其他别的事?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她也没有问过自己,从来她都活在别人的期待中,爸爸希望她搞学术,周铭诚希望她搞投资,于是她浑浑噩噩长到26岁。
制片人?很新奇的想法,新奇得都有点荒唐,她连跟人说话都不太敢,能有可能成长为一个制片人?
赵亦失笑,却又觉得心里痒痒的,有什么在生长——一种期待,一种可能性,一种不服气——也许呢?谁知道呢?如果不迈出第一步,永远不知道终点在哪里。凭什么他们认为她不行,她就真的不行?
“《狼牙》这部电影,剧组很快就要出发去缅甸,我要实地取景,正在招聘助理导演,”陈冀才说,“工资很少,三千一个月,但能学到很多东西,你想不想……”
“我想的!”赵亦抬起头,眼中微微闪光,“陈导!我想去!”
……
制片人这个角色,在如今这个市场,其实多由两类角色代替:资方往下,或者导演往上,从本职工作中分出一些精力,来承担成熟市场中制片人的部分职责,其实均非完善的体制。
但在如今这种发展中市场,现状即是如此,赵亦从资方往下走了一条一败涂地的路,便想试试从导演往上能不能探索出一些新的结论。
但她没想到这份工作居然这么苦逼。
陈冀才既然决定把她当个正儿八经的学生,对她便也不再客气,大小事情都招呼她去干,从剧本分解到项目对接,她天天拿个小本子去问程小雅,和不同的人应该怎么打交道,怎么揣摩对方心理,用怎样的技巧来表达观点,才能达到不同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