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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第1页)

婉初从短靴子里抽出来递给他,看他神色镇定,也跟着安心起来。

虽然冰骨寒冷,但好在没什么风。最惊险的一刻过了,现在倒是不怕了,于是安静地看他。却见他站起来,开始动手解腰带。婉初的脸霎时就红了。这一红,浑身倒有些暖意。

荣逸泽本是低头动作,眼角看她面色讪讪扭过头去,突然想起自己这个动作未免粗放,于是转过身背对着她,笑道:“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婉初经了人事,自然明白他说的“那个意思”指的是哪个意思,脸又跟着红得更厉害了。

解了腰带,那腰带头是铁的。把腰带头、匕首、石头放在一处,一顿敲打。他做事情的时候,脸色很是平静,没有一丝的慌乱。

婉初觉得这景这人,看着怎么心底就柔软起来。原来只觉得代齐是人间绝色,如今再看荣逸泽却有另一种清俊好看。

荣逸泽心里头明白点不着火意味着什么,可他表面上还是像以前一样洒脱随意。眼角瞥见她直勾勾地望着自己,微微一笑道:“白居易有一句‘深炉敲火煮新茶,石火光中寄此身’。你看咱们有没有这么点意思?”

那水是旧年存下、地里封埋的桃花雪水,清透甘凉;那茶是四月洞庭山头,少女香口衔下的含露透芽,虽未尝一碗,倒也觉得口中有了馥郁玉致。此生前途渺茫,若无人援手,他们这也算得是电光石火的一生了。婉初也不觉得恐惧了,淡淡地笑了笑。

她把自己抱得很紧,这样才能不让热量散得太快。人静下来,肚子就跟着饿了,然后发出咕咕的声音。

荣逸泽的目光还垂着,嘴角却浮出了笑涡:“饿了?”

婉初有些不好意思,抱着膝盖不说话。

终于那星星点点燃起了一些火柴头的粉末,进而有些稻草也烧起来了。

脱掉外衣,围着火堆坐着。身子由于靠近火,便逐渐苏醒过来。天色彻底地暗下来,最冷的夜也临近了。

婉初不住地打着战,像一条落水的小狗,招人怜爱。他道了句“冒犯了”,一把把她揽在怀里。两个人终是比一个人暖和。也不需要言语,婉初也不故作什么矜持。

肚子是饿的,身体是冰凉的,还要警觉地听着外头,看看有没有过路的脚步声。他们都不敢睡,强打着精神。说话是唯一能转移注意力的方式,婉初累得厉害,四肢乏软,渐渐地头依在他的肩窝里,顺服乖巧得像一只猫。

“你是不会游泳吗?”婉初问他。

荣逸泽笑了笑:“什么都学得会,就是这个总也学不会。原觉得不靠近水,不会也没什么。谁知道会有落水的一天。”

“你不会,也不早些告诉我,我直接拖着你游上去倒能省些力气……”婉初嗔他。

“我就是怕拖累你……”荣逸泽的声音低了下去,他觉得每次这样的状况,遭殃的总是在他身边的那个。所以他让她走,走远了,就安全了。

婉初知道他是好心,也不纠缠,换了话题问他:“刚才听你叫‘小三’,小三是谁?你不是排行老三的吗?”

荣逸泽身体僵了一下。小三,那是他心底不能触及的痛。

在这样的夜里,这样一路生死走来的人面前,未卜的前途,什么都容易给勾起来,仿佛不说就再也没了机会一样。他那时候多怕没有机会告诉她,他的名字。

“小三,就是我,也不是我。”

是的,既是他又不是他,他一个身体,为着两个人活。

有时候午夜梦回,那些往事和现今的事情交杂在一处,他都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的自己,哪一段才是真的生命。仿佛是活着活着,荣二就成了荣三。

他目光里头是悲恸,那是从心底最深的地方浮出来的。由于埋得太深,跟肉长在了一处,如今是割破了肉,它才能一点一点地浮出来。那痛也是随着骨血的。

从前的他,还不是叫作“荣逸泽”的。人人见了他,都要恭敬地称他一声“二公子”的。他在屋子里头读书的时候,小三正在捅隔壁家的马蜂窝;他在对账本的时候,小三已经在勾栏院里有了相好的姑娘;他年少睿智能独当一面谈生意的时候,小三在戏园子里挥金如土地捧戏子。

他们长着一样的脸,却是两样的心。一个是寒塘白鹭,一个就是三伏天躁动鸣柳的蝉。他们除了长相外没一处相同。

有时候他放下书,透过窗去看,小三正在园子里把小丫头逗得面红耳赤,都不自觉地要笑他。新来的丫鬟看到他的时候,顺带地也就红着脸避开了。后来丫头们熟悉了,就分辨出来了,油头粉面锦帽貂裘的那个是三公子;素净长衫沉静清华、少言淡笑的那个是二公子。

父亲母亲是管不好他的。小三从小就爱在外头捣蛋,每次惹了事回了家,父亲都要请家法。只是家法还不够解恨,索性剥光了衣服在院子里头打。一直到十几岁头上,父亲气极了,依然还能剥光小三的衣服让他趴在院子里头的长凳子上挨打。

小三就算被打了也不叫唤,乐呵呵地等父亲用完家法,仿佛那鞭子不过是给他挠个痒。母亲一边掉眼泪一边等着父亲离开,然后用毯子裹着他,儿长儿短地叫。然后小三就咧着嘴哭丧着脸说:“娘啊,疼死我啦!”他也不知道小三到底是真疼还是假疼。

母亲对小三是极宠的,大约是父亲打得多,当娘的自然是宠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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