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善迟疑地问:“你不冷吗?要不要……到我家坐一会?”
对方竟没有拒绝,她沉默了一会,朝祁善走来。
坐在祁善家的沙发上,朱燕婷下意识地环视周围的环境。她努力想表现出冰冷和尖锐,但冻红的鼻尖和眼里的一丝难过让她看起来没那么强悍。祁善给她倒了杯热水,这样的举动在朱燕婷看来也和“猫哭耗子”没有区别吧。或许她们俩都是“耗子”。
“谢谢。”朱燕婷漠然说完,双手急不可耐地捧上了杯沿。她的手通红,冻得都快没了知觉。刚喝了一口热水,朱燕婷的视线被定格在屋内某一处。祁善循迹看去,她们都望向了茶几上的那个粗陶杯子。不消任何言语,祁善心中忽然感到某些东西在崩塌。
不出所料,她听到了来自朱燕婷的质问。
“这杯子怎么会在你家?”
朱燕婷口气尖锐,仿佛祁善是一个小偷。祁善心中百味杂陈,她也可以反击。只要她说,这杯子是周瓒送给她的,朱燕婷只怕更加伤神。然而她们何苦彼此为难?隔了许久祁善才开口道:“这是周瓒的,他让我替他清洗一下。”
“他有没有说过这是我送给他的东西?”朱燕婷探身把杯子拿在手里,她见祁善木然摇头,又接着自言自语道,“杯子是我亲手做的,就等着他回国当作我们之间的第一件礼物。谁知他收下之后就没了下文,人也找不着了。”
“我要回去了,本来今天晚上还有个演出的。”朱燕婷很快放下杯子,站了起来。
祁善也陪着她起身,问:“你不等周瓒了?”
朱燕婷忽然笑了笑,“祁善,你何必自欺欺人。我还有等的必要?杯子是他给你的吧?”
祁善连辩解都省了,将杯子递还到朱燕婷面前,“你把它拿回去吧。”
“你不喜欢就替我扔掉。反正它在周瓒眼里什么都不是,像我一样。”朱燕婷没有接,想想又低声道,“最可笑的是我竟然为了这对杯子在陶艺坊待了三个下午,淘汰了九套废品。我自己留了一个,也该扔了。”
“好。”祁善依言又把它放回原处,一板一眼并无疏漏。
朱燕婷看向祁善的目光变得复杂,她垂首笑笑,说:“祁善,我不是你的对手,你也不是我的敌人。以前我讨厌你。周瓒说他最恨喝牛奶,又不肯退订。他不爱吃甜品,却知道哪家的红豆沙做得最好,都因为你喜欢。我现在反而同情你。你们占尽天时地利,不在一起才需要一百种理由,想要成为一对却只要周瓒愿意就够了。那只能证明他不愿意!哪怕全世界祝福你都没用。”
朱燕婷走后,祁善长久地望着那个杯子。她早该怀疑杯子的来路有问题,这分明是女孩子才有的心思,又怎会是周瓒有意为她而备的呢?她被先前的幻觉冲昏了头。杯子对于周瓒而言算不了什么,如果不是祁善眼尖,恐怕他也会随手扔到一边。朱燕婷对于周瓒来说也是一场游戏。在不知道的角落里,在未知的将来,还会有多少个傻女孩,手里捧着个杯子或别的小玩意儿,折损在他天生看来含情专注的笑意中,以为自己成了他的唯一?
从有记忆以来,祁善对周瓒的感觉就像在一个幽深封闭的山洞中艰难地涉水前行。地下的涓涓细流是周瓒的心思,时有时无却从未断绝。祁善凭着本能寻找源头,总以为下一个弯道就能看到天光,却一次又一次跌撞迷失。每当她退却,耳边又传来更为清晰的轰鸣。她以为是自己太笨,现在才幡然醒悟,也许她所追寻的只是无数细流中的一支,在别处遍布他这样不经心逸出的心动,有些将人引向迷途,有些中途便干涸断流。她的溯流而上注定没有出口。
冯嘉楠邀祁善视频,问她是否喜欢自己送的圣诞礼物。礼物是上周收到的,冯嘉楠送给儿子的礼物是一条羊绒围巾,给祁善的却是一个入门级的大牌包包。沈晓星提醒过祁善有时间打个电话给嘉楠阿姨说声“谢谢”。
祁善打起精神。两人一连上线,冯嘉楠就笑眯眯地问她喜不喜欢那个包。祁善觉得嘉楠阿姨的礼物送反了,她挺喜欢周瓒那条烟灰色的围巾,周瓒又老说他妈妈偏心眼。
“嘉楠阿姨,包挺好看的,就是太小了,装不了多少东西。”祁善不好意思地说。
冯嘉楠骂她死心眼,那个包是让她打扮得美美的去约会时用的,谁让她拿来做书包了。
“最近有没有交到男朋友?”冯嘉楠问。
祁善笑而不语,他们母子俩经常对着干,可脾气作风十足相似,就连关注的问题、说话的语气都如出一辙。冯嘉楠外派往香港之后,人瘦了不少,气色倒比以往更佳,她在视频里笑语晏晏,心情想来也不差。祁善由衷地替嘉楠阿姨高兴,忍不住问了她和小男朋友的感情进展。
冯嘉楠在祁善面前也没有避讳,她幽幽地说:“这年轻男人啊,就好比从树上刚摘下来的橘子,汁水热辣,连味道都是刺激扑鼻的。我要是能回到你这样的年纪就好了。”
祁善苦涩一笑,有时她却希望他们迅速变老了才好。新鲜的橘子被岁月风干了皮,皱巴巴的,再也不会轻易激人落泪,只剩下“性平温补”的功效。
“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冯嘉楠发现祁善的情绪不对,可问来问去,她只是摇头。“你脖子上是什么?”
祁善穿着件v领的毛衫,头发扎了起来。冯嘉楠开始视频聊天时就发现了祁善脖子上的红色印记,在她沉默时,冯嘉楠又留神细看,更觉得这痕迹有些可疑。
“三亚的蚊子咬的。”祁善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吃饭时沈晓星就问过了,还笑说热带的蚊子就是毒,周瓒的鼻子也中了招。可冯嘉楠不是沈晓星,她在这方面有种特殊的直觉,祁善神色里掩饰不住的茫然失措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冯嘉楠温声道:“小善,你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对嘉楠阿姨说的,我可以给你出出主意。虽然我的感情经历算不上成功,但也有过来人的教训是不是?”
她就差没问:是不是周瓒那浑小子欺负你了?
“没有,这真的是个蚊子包而已。”祁善连忙道,“我刚才见了个高中同学,她和男朋友的感情出了问题,我有些替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