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王府后门一辆四面漏风的马车赛了一个下裳见血蓬头垢面的丫头,以及几个不像样包袱,匆匆从后巷中出去的时候,赵王府前门,华美的凤轿在一应亲卫的护持下前呼后拥地出行。半道上,凤轿却还在三山街一家铺子停留了一会儿,两个仆妇两个丫头从其中一辆车上下来,又进了铺子,而凤轿却是径直前行,直到安国公府方才停了下来。
自打安国公府的长孙女,嫁给前洛川郡王陈善聪的孙氏曝出了那样的丑闻,一贯好面子的安国公夫人便好似老了十岁,整个人一下子老态龙钟不说,而且精气神也一下子萎靡不堪,竟是连见人都不成。即便安国公世子夫人同样心伤长女,可也不得不撑着料理家务,尤其是这过年时的迎来送往更是半点马虎不得。到了这正月初五迎财神的时节,却还有婆婆的六十大寿,尽管原本已经都预备了齐全,可女儿出了这样的事,她自然准备草草办理,却不料几家公主竟一大早都派公主府长史送了礼过来,一时间让她又是感动,又是羞愧。
往日攀附自家的亲戚们如今都不太上门了,丈夫那些嫡亲的兄弟们甚至还在蠢蠢欲动算计着爵位,想不到那些金枝玉叶竟这样厚道!
她最初自然是对章晗恨之入骨,要没有章晗带着淄王妃硬闯,指不定女儿的事还能隐瞒住,可等到秦王收陕西都司兵权,接着又以献捷献俘为由要求带兵入朝,她那恨意立时变成庆幸了。倘若不是及早发现。皇帝正清醒的时候明察秋毫,让女儿和陈善聪那个狗东西和离,还特意说了一句另配两人,更夺了陈善聪的王爵。拖到现在的话,指不定整个安国公府都会被拖累进去,到那时候别说爵位。就连家中人等的性命都未必能保住!因而,当听到赵王世子妃亲自登门的时候,安国公世子夫人先是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随即喜出望外。
“大奶奶……”
“这种事还用得着请示,快,开中门,我亲自去迎!”
章晗拜访安国公府。不过是借着安国公夫人六十大寿的由头露个面,否则自己老是没事就往顾家或是嘉兴公主那儿晃,自然就太不自然了。此时此刻见安国公府并未谢绝她这不速之客,反而开了中门,她便知道安国公世子夫人总算还明事理。
寿礼除了四色礼盒之外。便是一串佛珠,一支紫檀拐杖,安国公世子夫人自然是欢欢喜喜代替婆婆收了,又要留章晗下来吃寿宴,然而,章晗却摇了摇头,随即便开口说道:“世子夫人,之前大小姐的事情,总是我闹出来的。只希望她如今好好安养,异日再能寻一段良缘,如此我心里也就过意得去了。”
“都是那狼心狗肺的陈庶人做的孽,我却还要多谢世子妃把我家沅儿救出了苦海,绝不敢有半点怨尤。”尽管如今赵藩的压力也是巨大,但安国公世子夫人想想朝廷总不敢两头为战。因而也少不得存着几分交好的心思,当即打叠精神又是感激又是道谢地说了好些话。正当章晗告辞之际,她本想亲自送到门口,外头一个妈妈却是快步走了进来。
“赵王世子妃,大奶奶。”那妈妈屈膝行过礼后,便笑容可掬地说道,“外头章指挥来报,宛平郡王妃打发人来,说是人正在大中街,打算定制要送给定远侯的寿礼,想请世子妃一块去参详参详。”
宛平郡王妃?王凌?人不是已经和陈善睿一块半道上就进了那家铺子,等到和另一头的陈善昭和陈曦会合之后就走的吗,怎么又会大摇大摆打着这旗号找到了安国公府来?
尽管章晗心头翻起了惊涛骇浪,但她却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节,最后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让自己显出了不过分的诧异,随即由安国公世子夫人送了出去。
到了二门口,见章晟面色阴沉地上前迎候,她也来不及多问,和安国公世子夫人告辞之后就径直上了凤轿。这一路上,她心里七上八下,只以为这天衣无缝的计划出了什么问题,直到凤轿停下,她从上头下来,见是大街早就被亲卫全数看住,并无任何闲杂人等,她方才沉着脸进了车前的那家铺子。
一进门面对着四周围那寒光四射的种种兵器,她才一下子恍然大悟——竟是一家兵器铺!
“大嫂,我打算选一对双股剑送给爹爹,你觉得如何?”
看到一身华丽却并不繁复的行头,巧笑嫣然的王凌,章晗只觉得整个人都糊涂了,直到自己抵不过人拖拉自己的力气来到了里间,见四壁也都挂着各式各样的兵器,而屋子里并没有旁人,她方才一下子醒悟了过来,甩开王凌的手便低声质问道:“你怎的在这里?”
“大嫂你能留下,我为何不能?”王凌见章晗一时哑口无言,这才微微笑道,“大嫂你虽留下了那许多亲卫,但看清大局洞悉人心,我不如大嫂,可行兵布阵冲杀打仗,大嫂不如我!再说,男人们都走了,大嫂没个人帮手怎么成?况且从去年以来这么久了,王府内务都是我主持,乍然换了人,安知还有没有吃里扒外的东西察觉到端倪不对往外递消息?”
“你……”章晗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老半晌才强词夺理地说道,“四弟竟也让你胡闹!”
“就是郡王爷让我留下的,又让我一定不要先告诉你,否则你指不定又使出什么让人防不胜防的招数来。当然,下药这一招是不管用了,大嫂的东西,日后我可是不敢吃。”
王凌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见章晗紧紧咬着嘴唇,脸上赫然又是感动又是恼怒,她便轻轻握住了章晗的手说:“没出嫁前,我一直想着那位未来大嫂是怎样的人物,第一次见着大嫂的时候还觉得不过如此。可后来相处久了,我想的最多的是怎么也不能让你比下去!大嫂,我可是一直都输了给你,要是这最关键的一仗还不战而退,你让我这最争强好胜的人面子往哪搁?”
听到最后这句话,心情激荡的章晗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尽管知道王凌用这样轻松的语调来描述这样沉重的事态,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但她确确实实觉得心头压着的那块大石头微微松动了一丁点。看着王凌那显然和自己同样坚定的意志,她只能叹了一口气,随即便笑着说道:“那好,就让京城中人看一看,赵王府的女人亦是英豪!”
当这一日章晗和王凌一块回到赵王府之后,当天夜里,定远侯府就送来讯息,道是定远侯请宛平郡王陈善睿这个女婿去研习军阵兵法。这是以往就常有的,因而即便是入夜之后戴着风帽穿着斗篷的陈善睿匆匆出门,也并没有人觉得奇怪。而第二天一大清早,章晟匆匆领命往北边送信,王凌照样在议事厅处理内务,而陈善昭却是借着正月元宵节快到请假在家,整天窝在梧桐苑上房不曾出来,上房中时不时传来章晗的笑声,一切都显得平静而祥和。
因而,当太子得知赵王府竟然派了章晟亲自往北边送信的时候,便知道自己散布的消息恐怕是收到成效了。对于他的三哥赵王来说,初掌北平都司和行都司的兵权,看似力量大增,但下头的派系和争斗也到达了一个新的程度,更何况那两位都指挥使全都不是好相与的。若是得知要让他去讨伐秦藩,只怕内部就立时会纷争不断。但是,皇帝还在,赵王必然会投鼠忌器,这一仗不打就是怀有异心,到了那时候,他在大义名分上就完全占了上风!
“赵王世子妃近些天还常常去顾家么?”
“回禀殿下,赵王世子妃年后只是打发人去送过节礼,并未亲自去过。”那报事的太监说到这里,踌躇片刻方才说道,“倒是昨天赵王世子妃和宛平郡王妃一块去过一家兵器铺,那是定远侯府的产业。据说是定制要在定远侯寿辰那一日送给定远侯的礼物。”
“定远侯那家兵器铺是过了明路的,每年用的精铁都数量有限,打造的东西就更有限了,再加上价钱贵得能砸死人,能卖出去的就件。就算里头都是精品,存货才那么寥寥几件,连武装王府之中亲卫都不够,这种事有什么好报的?”随着这话,太子妃却是从外头进来,见太子眉头一皱仿佛要发火,她便笑吟吟地说道,“殿下,天大的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见太子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太子妃便快步走上前来,打了个手势吩咐那太监退下,这才紧贴着太子的耳朵低声说道:“西北那边的消息渠道打通了。”
此话一出,太子起头的那一丝愠怒顿时烟消云散,脸上一时露出了深深的喜色来:“那边传来的消息怎么说?”
“陈善聪已经到了西安府,结果立时三刻就被秦王下令拿下了,听说一顿板子打得皮开肉绽,紧跟着被关了起来。毕夫人苦求亦是无果。倒是王妃似乎早些天就被软禁了。”见太子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明显很不耐烦,太子妃也就言归正传道,“所谓的大捷是假的,秦王从宁夏出兵,屠了阿拉善一个蒙人部落,余众奔逃,这是妄启边衅,杀民冒功!”
“好!”太子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随即信心满满地说道,“有了这样的讯息,便能正大光明地让赵藩出兵了!老爷子还在,二哥他动得太早了!”(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