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极致的痛苦里,人对时间的感知是混乱的。经脉破了又修,修了又破,灵力流在这样的反复中壮大,但带来的折磨也不断叠加,顾鸿影痛到恨不得放声尖叫,发疯一样满世界阴暗乱爬,他的意识嗷嗷着自己都听不懂的词句,看起来像个崩溃边缘的精神病———实际上,他整个人被阵法的白光束缚着无法动弹。再撑一分钟就结束、再撑一分钟就放弃、再撑一分钟就摆烂———顾鸿影痛苦到麻木的意识就靠着这样望梅止渴的暗示,撑过了一分钟又一分钟。当痛苦到达极点的时候,顾鸿鸿听到自己脑海中传来“嗡”的一声响,他什么也感知不到了。灵力化作汹涌澎湃的海洋,卷起似海啸的巨浪,咆哮着落下时,传出如黄钟大吕般的声响———悠远、高妙、庄严。顾鸿影在这样的声音里睁开眼睛,磅礴到可怕的灵气从丹田开始,以飞快的速度在他体内的经络里游走了一圈,灵力沸腾着,仿佛是在庆贺此时的新生。顾鸿影毛孔溢出来的鲜血混合着身体萃出来的杂质,在他的体表凝出厚厚的外壳,让他看起来像一尊闭眼的石头人像。现在,石头人像的眼睛睁开了,黑色的眼瞳里似乎带着些许墨蓝,认真去看时,还能看到星星点点的银色,像是浩瀚深邃的天空。“咔嚓——”不知何处传来沉闷的碎裂声响。“咔嚓——咔嚓!”石头人像上开始蔓延起细密的裂缝,裂缝像蛛网一样密密麻麻交纵连接,最后齐齐化为齑粉。束缚着他的白色阵纹也在此时碎去,白色的星星点点悬浮在空中,在昏暗之中变成了一只只小小的、四散飞开的蝴蝶。顾鸿影从地上起身,身体里磅礴的灵力欢欣着,好像在等待一个确切的出口,于是他抬起自己的手,心念一动,一柄长剑在掌心由虚转实。剑身浅青,光色如赤火。是他的本命灵剑,昆吾剑。如果说之前顾鸿影的灵力只够驭使昆吾剑百分之一的能力,那么在海量的灵力灌注后,他终于和这把剑百分百契合。顾鸿影将灵力注入到剑中,像以往无数的日夜所做的那样———剑修的本命剑需要时常养护,珍惜爱重,才会在并肩战斗时发挥出最大的威能。昆吾剑在顾鸿影手中嗡鸣着、震颤着,赤红的光华不加掩饰地释放而出,它终于等到了能和它心念合一的人。灵力在剑身中流转,顾鸿影感觉他自己好像成了昆吾剑的一部分,昆吾剑是他,他也是昆吾剑。可纵然灵力流转圆满,剑招如臂指使,顾鸿影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他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场尘封已久的拍卖会,拍卖会上关于昆吾剑的介绍:【[昆吾剑]采昆吾山之铜铸造,剑身浅青,光色如赤火,以蠪蚳血肉冶炼,诛梦魇、却妖邪。注:神剑无灵。】神剑,无灵。这是殷莉第六十三次被破开阵法。即使身上带着防御型法器,破开阵法的反噬依旧让她倒飞出去,撞到一块比人还高的岩石才停止。殷莉落到地上,“哇”地吐出一口血,她现在的形象十分狼狈,之前柔顺的黑发现在毛毛糙糙,尾端像被什么锋利的器物割了,参差不齐,惨不忍睹,配上一身破衣烂衫,看起来像是经历了天灾的小乞丐。她的不远处,时序持着剑站在那里,目光古井无波。时序已经将灵力压制到了与殷莉同等的水平,但第六十三次,依旧只有一剑。一剑破万法。看不远处的殷莉在地上强撑了好几次都没有爬起来,时序提着剑缓缓走过去:“今日到此为止?”她弯腰准备将殷莉从地上拉起来,满脸痛苦的殷莉却十分不讲武德地向时序的面门甩出一个银白法阵,然后本该在瞬息之间展开的阵法在时序掌心闪了闪,熄灭了。殷莉:“”完了。她想。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再次喜提空中飞人,只是这次的空中飞人温柔了很多,在她要砸到地上前有灵力托了她一把,摔下来还是有点痛,但还能忍。
“偷袭时不够隐蔽,爆发速度太慢。”时序安静地点评,“不过比起昨日,进步不少。”鲜有人知,剑道第一的昆仑山主时序,在阵法方面也有不浅的造诣。殷莉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再次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不打算继续发攻击,她现在的状况,时序和她都心知肚明———今日的训练已经到极限了。“师父。”殷莉还是一贯的酷酷的表情,“我什么时候才能和您一样?”殷莉是时序唯一的徒弟,可能是仿若冰雪化身的昆仑山主不太会养孩子,唯一的弟子同她一样寡言少语。近几年约莫是叛逆期来了,人倒是活泼了不少,但审美却在往一种奇奇怪怪的方向转变———比如黑长直齐刘海配上各种风格的假唇钉、比如高筒靴皮风衣配乌黑油亮的长鞭。这副打扮看起来与昆仑的画风格格不入,不过没人以异样的眼光看她,一是都能修炼了,大家的包容度奇高,殷莉纯粹是以自己的能力让昆仑的同辈服气,二是她高岭之花一样的脸配合着神秘的气质,披个麻袋也不会难看到哪去。虽然话变多了,人变活泼了,装束也改了,但殷莉大部分时候还是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换个不熟悉殷莉的人,估计要将她刚刚的话视作挑衅或者不服气,但和徒弟相处了十几年的时序知道,那是殷莉在向她撒娇。这位顶尖剑修的表情依旧淡漠,只有语气略微柔和:“你在阵修一途,会比我走的更远。”时序最擅长的是剑,可她唯一的徒弟却不修剑,最初收徒那几年也曾起过风言风语,只是最后都湮灭在了时序的强势之中。她的徒弟纵然不是剑修,却也是同辈中璀璨的天才。被夸了殷莉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但能从她微微翘起来的唇角看出她的高兴。“下午还是在这里吗?”她问。从十一月底的聚会分别之后,殷莉就莫名多了种紧迫感———没办法,她的小伙伴们不仅天赋强还一个二个都是快卷成麻花的卷王,和他们在一起的压力比和昆仑同辈们在一起的压力大得多,作为鼎鼎有名的阵修天才,殷莉自然也有自己的傲气,被小伙伴们甩下落后这事她绝不接受!于是第二天酒醒,殷莉就收到了满满一个月的训练计划,训练量看起来比昆仑最高峰上的雪花还冷。殷莉没退缩,从十二月初起,她每天都在尽可能地激发自己的潜力飞速成长,今天的对练只不过是她日常训练中的一部分。“你下午的训练由曲玉韬负责。”时序说,“明日一整天也由他负责。”殷莉皱了皱眉,她敏锐地意识到一丝不对,这十多天每天上午都是师父对她的实战训练,下午看情况安排,怎么明天上午突然改了?她想提出疑问,却又冷静地能意识到哪怕她问出来,师父不能告诉她依旧不会说,因为她的力量还太弱小,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我知道了师父。”殷莉点点头,“那我先去调整状态,准备下午的训练了。”在离开这片亘古不化的积雪之前,殷莉忍不住转头望向一个方向———师父停下来远眺的地方,究竟有什么呢?“时晚前辈!”冰天雪地中,充满着密密麻麻竖直冰棱的空间里,陡然传来活泼的声音。顾鸿影熟练地越过崎岖的冰路面,径直跑向这片天地的最中心。这片天地散发着令人畏惧的寒气,比人还粗的冰锁链交杂盘旋,只有一个地方略微稀疏,看起来比别处少了好几条。被顾鸿影喊声惊动的时晚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于是衬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如诡异的、不可直视的深潭。他的眼睛确实足够吓人,但架不住顾鸿影心大线条粗,一年多的相处,时晚精神状态好时还会指导他,对于顾鸿影来说,时晚既是长辈,又是朋友。赤红的流苏垂坠在时晚耳边,他的唇角隐约上扬,眼中带着隐秘的期待:“是有什么好事”虽然被海量修为灌注时顾鸿影痛到恨不得当场去世,可一旦度过那个坎,痛苦就会在大脑的保护机制下被逐渐淡化。“时晚前辈能看出来我现在有什么不同吗?”顾鸿影在冰台之下笑着仰起头,他永远都是乐天派的模样,好像世上没什么困难能打倒他,锻体灌灵堪称常人不能忍受的酷刑,他却硬生生坚持下来并做到了最好,“猜对有惊喜!”顾鸿影最初在这里砍了半年多的冰锁链后训练安排便日益繁忙,来的频率比以往大大减少,但这并不妨碍他想要将时晚从这片冰雪囚牢中解救出来的决心。“你变强大了是吗”时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断断续续,有气无力,但他垂下的、沾满冰雾的眼睫下,神色却隐隐透着癫狂。终于、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他终于要赎清他的罪了真好啊。时晚俯视着冰台下欢欣鼓舞的青年,声音带上了从未有过的蛊惑:“鸿影斩断它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