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微微一转,看到了戴在那人脖子上的项链——细细的银色链子,坠子是一枚叶片形状的绿色玉石,雕刻得十分精致,甚至能看到宛如真实叶片上才有的细细的脉络。
阿泉的目光之所以一直在那人的手和胸膛上打转,是因为他不敢看对方的脸。但他发现身边的比德往前迈了一步,目光直视着对方,顿时感到由衷的敬佩。
——比德不害怕吗?他想。
进门之前,比德其实还是惶惶不安的,但看到那人之后,他突然就不怕了。
因为那人“看”到了他。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比德每天都要见到很多人,他们只要不是瞎的,自然都能看到他。但那种“看”与这种“看”是不一样的。被那些人看到的时候,他会惶恐,会胆怯,会感到羞辱,会觉得……自己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件可以随意对待的玩物或者什么垃圾,他们看到了他,但又没有看到他。
阿泉,利利,还有许多他的伙伴也会看着他,眼神中有信任,敬服,赞叹和依赖。他们从他身上汲取力量和信心,但比德却感到不堪重负。他很多次都想说——“我不值得你们这么信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别这样看我”。但他不能,他只能咬牙撑下去,他惶恐地做出决策,忐忑地发出命令,所有人只看到他的沉稳冷静,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有多么害怕。
但这个人看着他的目光,既没有居高临下的俯视,也没有认为他无所不能的仰视,平平淡淡,却又十分专注,让人感到了他的平等和尊重,让人觉得……就算他不会赞同你的意见,也一定会认真地倾听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不会认为你无足轻重,也不会给你增加额外的压力。
这种感觉是很模糊的,但又是清晰的,比德清晰地感觉到面前这人和其他人的不同,感到他第一次被人这样真正的“看在眼里”。这种感觉让他浑身都放松下来,略微缩着的背也不自觉地挺直。
容远没有想到,只是一个平常的眼神就能让面前这个眉眼清秀的青年对他充满好感。或许是因为,他长久的被人踩在脚下践踏,所以才会对一点点的善意和尊重都铭感五内。
“您好,先生。”比德行了一个大礼,恭敬地道。因为在这方面受过专门的培训,所以他的礼仪如行云流水,十分好看。他感激地说:“我是这里的孩子们的代表人,比德,很荣幸见到您。以及……谢谢您,先生,谢谢您除掉了极乐城的恶魔,给予我们自由和生存。您的恩德,我们终生不敢或忘。”
容远道:“嗯。”
在他看来,比德等人道谢是理所当然的,说“不用谢”什么的反而是一种虚伪——如果他们真的无动于衷连句感谢都没有的话,虽然他不会说什么,但心里肯定是会感到不满的。
比德愣了下,眨了眨眼睛,又道:“尊贵的先生,我……我还有一个请求……”
“哦?”容远猜到他要说什么,对他的直白感到有趣,便说:“请讲。”
比德咽了口唾沫,道:“是这样。极乐城的大部分势力都已经被您杀死了,但这并不是全部……或者说,极乐城里的这些,都只是一些下层人员,它的背后,其实是中心城最大的势力——霸军家族。我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霸军家……”比德自己其实并不了解真正的霸军家族,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被抓进极乐城了。但是从一些客人零星的交谈中,他早就牢牢地记住了这个使得他们的人生如此凄惨的幕后黑手的名字,并且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无比庞大而恐怖的形象。
“嗯,听过一些。”容远道。
“那……那……”比德边说边在脑海中飞快地组织措辞,“虽然您现在拯救了我们,但是只要被霸军家族发现这里的情况,那我们肯定都会被他们杀死。所以,所以我请求您……我……”这么说着,比德心里却觉得自己的请求有些过分了,对方能除掉极乐城的人顺便救了他们,不代表他能求对方为他们与一个庞然巨物拼死搏斗,因此他按捺下原本将要脱口而出的话,改口道:“我们当中有一些很小的孩子,我请求您能带他们去安全的地方,不要留在这里。”
看容远神色微动,他又急忙补充道:“他们都是好孩子,虽然年纪小,但是已经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了。所以只要离开极乐城就好,不敢给您添更多麻烦。”
容远默然片刻,问道:“多少人?”
看他语气有所松动,比德大喜道:“一共十二个孩子……那个,七个也行……五、五个?”迎着容远的目光,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哀求道:“三个行吗?有三个孩子,才刚会走路,他们什么也不懂……”
容远深深地看着他,然后问道:“你们呢?你们不想活下去吗?”
比德垂下头,嗫嚅道:“如果……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当然也是想要活着的。”他可怜巴巴地道,然后为自己居然有这样的奢望感到无地自容,头几乎垂到地上,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听到脚步声,容远走到了他面前。
然后,一只手落到了他头上。
比德长得较为瘦小,容远比他高了一个头,这样一个动作,就好像是兄长在安抚自己心中害怕的弟弟一样,站在一旁的阿泉不由得露出羡慕的神色。
容远格外温和地说:“放心吧,你们都会活下去的,我保证。”然后他放下手,道:“霸军的人快要来了,去把你们的人都集中起来,带到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