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和殿里的皇上、太后、太妃嫔妃,还有大几十员高官命妇,全探头瞧着,过了多少年的重阳宴了,还从来没有熄过灯。
工部惯会收罗奇巧,一群人饶有兴致地等着,摸黑跟旁座的同僚说着小话。
那块在夜色下显灰蓝色儿的幕布,陡然亮了起来。一个皮影武生,头顶两条长长的雉鸡翎跃上白布,梆子、板胡、二弦乱弹,活泼又富有力量的秦腔调起。
操纵放映机的匠人慢慢摇着轴臂,画上的武生随着带盘转动,一节节躯体僵硬地动起来,像拍了个定格动画。
“这……不就是皮影戏么?”
老太后多瞧了两眼,失声笑了:“常宁这孩子,见天跑着给各宫各殿递话,说工部今年献上了好东西,我还当有多稀罕。”
常宁公主脸上一臊,嘴巴硬:“皇奶奶等等嘛,好戏还没开呢!”
太后好脾性,儿女子孙承欢膝下,还有什么不乐意的?老太太脸上笑浓得化不开,也不差一台戏看。
“好好好,那就再瞧瞧。”
听清了殿中几道笑声,唐荼荼低声道:“没问题,按原速吧。”
匠人摇轴的手臂加速,画上的武生架势逐渐连贯起来,翻扑短打抖花枪,身手漂亮得不得了。
这是测试这群贵人接受能力的。从静态的图片,到动态的视频,不止是传媒方式的变革,还需要在短时间内拔高观众对信息的接收处理能力。
这台手摇放映机默认是每秒摇三圈,帧率18,提前放个小片段能让人专注,头回看到动画的人是没法一下子投入进来的,起码得愣个一两分钟。
果然,殿内有了零星声音:“哎哟,活了!果然画儿动起来了!这就是动画?”
锵锵啐啐的锣声调子渐高,武生拿着一杆花枪比划得酣畅淋漓。
“咚”一声大鼓,幕布全暗,放映员飞快换了一盘画带,正片开始。
纪贵妃瞧了瞧左右,见妃嫔们都探着脖子往殿外瞧,温声吩
咐宫人:“撤去屏风罢,礼数不拘这一时。”
宫人应是,把隔着后宫与前朝高官的座屏撤去了。
殿内窃窃私语:“怎么黑了?”
“快演呀!”
环绕着半个大殿响起了琅琅读书声,是稚嫩、清甜又拖沓的声音,仿佛学馆里坐了一群稚童,摇头晃脑地跟着夫子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幕布上是水墨画一般混沌的灰色,缓缓盘旋着。
忽有开天斧骤然破开,劈进了一道天光来。天是灰的,而地土昏黄,以太极阴阳之势流动着,从缓到疾,分出了清与浊。
一群稚童认真咬着字念:“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笛声、清甜的月琴声不着痕迹地加入进来。
天上有了日月与星辰,昼夜交替,万物归于各地。画面上有了绿色的春、璀璨的夏、丰收时节漫山金灿灿的稻谷,还有万物归息的冬。
大殿里的王公高官愣住了一片,似被施了定身符,酒杯停在唇边,筷尖夹着的菜噗通掉回盘中,打扇的宫侍竟忘了动作。
“这画怎的动起来了!”老太后惊呼出声。
常宁叽叽喳喳笑着:“皇奶奶信了吧?这动画可是皇长兄从自己私库里拨了几千两才做成的,二哥亲自监工!不然哪儿值当我满宫里夸呀!”
没人顾上听她说,都目不转睛地看着。
画上渐渐有了成群的部落,伏羲制历法、创阴阳,神农尝百草,贤明黄帝推行万物、制婚丧,嫘祖缫丝,仓颉造字……三皇五帝破开人类最早期的蒙昧。
青铜钟磬伴礼乐而来,揭开了上古三代。
大历书与日晷飞快流转,孔墨老庄,百家争鸣,一转眼,文士聚起的礼法轰然倒塌,坐而论道的贤者四散而逃。
战鼓起,韩赵魏三家分晋,高大的四骑战车扬起灰土,兵家与法家成为君王心里的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