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签字画押,这就算是结了官契,再闹事,能传衙役直接轰出去。
黄家人一字一字读了半天,总感觉这冷冰冰的契书句意拧巴,句子又长,得一字一字揣摩里头有没有陷阱。
唐荼荼坐在一边,等着他们抠字眼检查。
这手术知情书,是妈妈最后一次手术前她见过的东西。那时,唐荼荼已经是上初中的大孩子了,爸爸拿着那张纸,一字一字给她念过的。
爸爸把她当成有主见的大人,父女俩一起签了字。
十二年过去了,情景仍历历在目,这套几乎是复制过来的模板,只换进了一些古语,添了最后一段话。
黄夫人谨慎问:“姑娘是说,我家八宝怎么治的,治好治不好,你们全要编纂成文,写进书里头?给那好些人看?”
这又不是什么体面事儿……
她犹豫的工夫,自家闺女已经抢过契书给爹爹看去了。
内屋的黄八宝吆喝一声:“好!这还想什么?这是医家圣贤书,县官那大名儿都未必能入得了书,何德何能叫我一介草民名垂千古,这是老黄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唐荼荼太喜欢这病人的性情了。
黄夫人真是哭笑不得,一咬牙,唤来儿子:“昭儿,你来签,今后你就成咱家顶梁柱了,你签!”
唯唯诺诺的黄家子被母亲这话一激,红着眼,鼓起了胸膛,终于有个爷们儿样了。
杜仲瞧着这从未见过的契书,也提笔,端正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抬头再看唐荼荼一眼,目光似审视。
唐荼荼坦坦荡荡任他看。
外科走的是令今人闻之色变的路,她想从零开始,立起一套规范的手术流程,让敢于尝试治必死之症、敢于提起针刀的先行者,都不必有后顾之忧。
签好两张契,一边一份保管,唐荼荼随杜仲进了内屋。
杜仲盯着几个医士净了手,盘起头发,穿上白大褂,又洗了一遍手,这才戴上手套。
他自个儿伸手,贴在黄八宝的额头摸了摸,感觉体温渐低。
他强笑了一下:“这是麻沸散见效了。”
唐荼荼看出来了,杜仲分明也想像邝大夫那样“狂”妄地拍病人一巴掌,笑一声:“哈,你的命就交给我了。”
但他没能笑出来。
于是,这小神医只五官僵硬地说了句:“睡吧。就算做不好,也必定叫你醒过来,与你家人道个别。”
这话竟比“我一定治好你”还管用,黄八宝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在麻沸散的药效中闭上了眼。
留有告别的余地,人总归是能走得从容体面的。
唐荼荼挑了个墙角坐下,端着笔记本,她本想记下手术流程,奈何屋里人太多,诊床边上围了一圈,挡得她什么也看不着。
只得转而去记他们的话。
这医士问:“为何要切这样的刀口?留这一块皮作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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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仲:“去了骨与肉,还要将皮瓣缝回去包裹住膝头,像缝双袜子那样。”
那医士惊叹:“这就是血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