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府外的十二连城,兴许是盛朝国土上最没年味的地方。连着几日大雪,此地驻扎的边军连早晚巡防也省了,缩在营房里喝酒取暖。
没人给这边贴对联,窗花剪纸花灯也通通没有。
野村里的原住民就剩几户了,虽是汉民,却多年远离故土,早忘了对子怎么写,连“福”字怎么写都没人记得了,便拿张红宣纸裁剪成条,往树上贴条红。
风吹雪淋,一夜过去湿烂成泥,要染红一小片雪。
一群西辽兵夜里翻着衣兜、翻着马袋、翻着鞋后跟,一颗一颗找银锭、数金豆子,白天进县城里买些年货。
这些年劫掠得多了,金银是他们从没缺过的。
他们白天去县城里看人家的社火,到了黄昏时分,赶紧出城。年关四处挂花灯,怕走水,也怕盗窃,城里的缉捕巡防队多了许多,对异族面孔查得严,不敢留在城里。
城门口最有意思,不知哪个小都头闲得没事,让护卫在城门外拉了个黄河阵,有九转十八个弯,一个入口,一个出口,一个阵得走一刻钟。
用烂麻绳拉出来的小孩玩意儿,别的百姓谁稀罕这个,全绕路走。西辽兵没见过这东西,不论男女老少都在里头撒欢玩。
耶律烈的亲卫队怕他们这没出息的样子惹得大汗恼火,因为大汗最忌讳的就是治下子民贪慕盛朝的繁华,连忙呐喊了几声。
“胡闹什么!回来列队!”
声音被掩在远方的烟花声下。
耶律烈驻足,直盯着东南面的天,棕褐的瞳仁被漫天烟花染得忽明忽灭。
又是一个年了。
他们造不出纸,造不出笔,也就丢了历法,过着不知稼穑、草木记岁的生活。
看见盛朝的边民播种,就知道这是二月二了;看见边民丰收,把果子摆成锥堆,燃香供奉月亮,就知道是中秋。
连着几日看见昼夜不歇的焰火,就知道盛朝是要过年了。
说不上苦,耶律烈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也不当自己可怜。
只是终归心里边发堵。流离的日子久一日,雄心与壮志便消褪一日,看不见血、刀不出鞘的日子过久了,豺狼的牙也要钝,他都快要忘了自己是西辽最后一个汗王了。
不远处的篱笆墙内,哄然爆发一片大笑。
一群小兵围着乌都和山翰林,还有那一群盛朝的探子,也围坐成几圈,挨个讲自己家乡过年的风俗。
“我们那儿大年三十,要去坟上接祖宗,把已故的爹妈爷奶都请出来。出了坟头直接回家,路上提一盏防风灯,灯里的烛是引路的,千万不敢灭了,不然爹妈全丢路上了,就要变成孤魂野鬼了。”
“哈哈哈,我们那儿没什么讲究,就拜拜神龛,守个岁,守岁是给家里老人守的,熬过了寅时才能回屋去睡。”
“夜里饿得慌,还得开火煮一锅饺子,这锅饺子、还有年夜饭上剩下的半条鱼,要从旧年吃到新年,年年有余。”
“小孩儿坐不住啊,烧一把苞米杆子,噼里啪啦满地爆花,特喜庆。”
不论他们说什么,乌都都嘿嘿地乐,但凡是个说汉语的他就高兴,管他们说的是什么。
“山翰林呢?您家乡有哪些趣事?”
山鲁拙眸光微微一闪。这相貌很是秀气的文人眼睑低垂,露出一个很淡的笑来。
他们叁字辈的影卫也是分组的,像叁鹰,谐音三一,就是一组近侍组的小头儿,专门近身伺候殿下的,脑子活,也有统筹总领各组的能耐。
殿下身边不缺武艺高强的护卫,一组影卫的武功不算特别打眼,把为人处事修炼到家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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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二组士杀,三组士罚……五组是女影卫,跟上姑娘的芙兰就是五组的。
六组是各地的桩点探子,能在各种艰苦环境下快速扎根,伪装成一个不起眼的本地人。
这些混子出身、三岁就会骗人的影卫,一辈子也没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们混进公府能取得士家信任,混进贼窝能争得贼老大宠信,哪怕被抓进敌营、敲断双腿,也能靠三寸不烂之舌活生生地策反敌将。